教士景净没有继续追向密室入口,反而迅速侧身,脊背紧紧贴住冰冷的石壁,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长杖。长杖顶端的鹰纹雕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随着他的动作,杖身竟从中分作两节,抽出一柄狭长利刃。
那是他常年藏在杖中的护身利器,刀刃上还刻着细密经文,此刻却透着凛冽的杀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喉结轻轻滚动,显然已察觉到暗处潜藏的敌人,只是对方的踪迹如同鬼魅,让他无法锁定方位。
“出来!”景净低喝一声,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握着杖刃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另一只手仍按在石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墙缝里的苔藓;这是他皈依和隐入教门多年养成的习惯。
越是危急时刻,越要保持镇定,才有一线生机。可就在他将杖刃即将全数拔出,锋芒完全展露的那一刻,异变陡生。一道无形之力突然从斜后方袭来,速度快得几让人无法反应,只能听到裂空的凌厉风声。
景净只觉手中的杖刃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一股巨大力道顺着刀刃传导至手臂,震得他虎口发麻,杖刃“当啷”一声摧折脱出,重重撞在祭台的石面上,弹起的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痹感,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景净的身体猛地一僵,脑袋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扭去竭力探寻,眼中的锐利瞬间被茫然取代,随即又被浓重的黑暗覆盖。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沿着石壁缓缓滑落在地,最终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尚未完全断绝气息。而这时暗室中的人,已经不顾一切的逃到圣物间的门前。
却又瞬间惊呼惨叫着,被拖倒在地扯进,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中去……片刻之后,阴刻着繁花十字的暗室深处,一身手脚被捆扎起来的身影,像是蛆虫一般的蜷缩在青砖石板的角落中,发生宛如哀鸣般的颤声:
“别过来!不许过来!”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哭腔,又透出一股绝望。这赫然是一名比江畋此身,大不了多久的小郎君;穿着满是折皱的宽松衣袍,却难掩日夜颠倒和神经衰弱,所带来的眼袋和浮肿。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早该死了么!”他充满神经质的呐喊道,随即有变成自艾自怨的极度沮丧:“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被那些人骗了……他们还裹挟了更多的人,若我不从,便会比死还惨的下场!”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装死躲起来,逃脱惩戒么?”根据尚文敏供述的线索,找到这里的江畋,在阴影中嗤笑道:“当初我可发誓过,你们这些悖逆人伦,恶贯满盈之辈,有一个算一个都除恶务尽!”
“我未曾直接参与他们的恶事,只是迫不得已代为跑腿,传过几句话而已;就算是官府的法度,也不能轻易的定罪!”被捆绑的小郎君,却是绝望的流下泪水,在沾满尘灰的白脸上,冲刷下两道狼狈的痕迹。
“你为何要执泥于我这无关紧要的小棋子?当初的事早已过去,那些罪魁祸首和主谋,也被你一一找上门去,各般的凄惨横死还不够么?我被迫躲在这里,只想安安静静苟活下去,你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我都已经这么惨了,家门不敢认我,众多亲族也与我断离舍,只能躲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里,你还待怎样?”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从嘶吼变成带着哭腔的哀求:“你这杀魔,已害了那么多,就不能?”
鲸油灯的火苗在他剧烈的动作中晃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映在刻满经文的石壁上,像是一道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却仍在垂死挣扎的微光。与密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一种荒诞又揪心的对比。
“不能!”江畋此身清冷无情的声音,打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你这些求饶诡辩的话,该下去和那些受难者说;若不是我,世人谁能晓得,城下坊那些娼妇失踪和虐杀惨剧,却是有人穷极无聊之举?”
“当初受邀我协助广府法曹,发现了一点端倪,就被人设计定罪,无端背上诸多凶案嫌疑;就连曾经看好的刑部司,也舍弃与我。”江畋声音微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又有看透世事的冷冽。
“所以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定罪那是官府有司的职责,我只负责铲除罪渊!”他向前迈出一步,脚步声在空旷暗室中,每步都像踩在人的心拍上:“你当初刻意结好与我,不就是为了打探内情,通风报信?”
“也是为了利用我的手段,解决一些暗中碍事的对头么?”江畋的目光骤然锐利,遥望某个方向,“只是后来牵连其中死多了,不免令你背后之人引火烧身,这才不顾一切断尾求活,牺牲你来保全他人吧?”
地上昏死的景净仍一动不动,胸口微弱的起伏。小郎君的啜泣声与呻吟声不知何时已停了;江畋再度从阴影中完全露脸,微晃灯火落在他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暗沉,宛若他此刻晦明莫测的立场和态度。
“所以,我到这里,只要一个答案。”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说道:“除了那些残虐惩乐的败类,你背后那位指示泄露凶案线索、设计构陷我之人,究竟是谁?”
“那人是谁,你还不明白么?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短促爆发出的惨叫声中,激烈扭动着身体却躲无可躲,涕泪横流的小郎君嘶喊道;“受命接近你的,又不止有我。这些年那些对你‘推心置腹’之人,就都是真心以待?”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江畋的脑海中炸开,顿激起诸多纷繁的记忆碎片。不由想起广州府法曹内,喜欢外传消息的老书吏,想起刑部司里曾拍肩附背,感叹“后生可畏”郎官,还有秘社同心会中的学长?
“只有最熟悉于你的人,才能因势利导,更好地掌握你的趋好吧?”像是磕头虫一般,不断吃痛扭动的小郎君又道:“知道你重信好义,便用‘追查凶案’引你入局;知道你信律法,便设计让官府定你的罪;”
“莫要故弄玄虚了,我认识的那些人,可没有一个能耐,威胁到你的家门。”随即,江畋放开压在他伤口上的手指,“你这是在避重就轻,试图在隐瞒和掩护什么?难道还指望远水解得近渴,救你当下不成?”
“你……”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原本平稳的呼吸声骤然变得急促,“江畋,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聪明些;可惜,再聪明也没用,你以为你能凭一己之力掀翻这番局面?就连我的家门,也不免沦为弃子!”
“我不需要掀翻局面,也不在乎谁是弃子。”江畋打断对方的话,小刀在手中翻转着,发出“嗡”的轻鸣,“我只要知道,藏在你背后的那位,能让你深陷绝地,也不惜牺牲一切舍命掩护的人,究竟是谁。”
“你方才说近在眼前,可我身边之人,要么无此权势,要么无此心机——除非,”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扫过地上昏死的景净,又落回暗室内。“那人的身份,远比我想象的更特殊,甚至能令我熟视无睹?”
“……”依靠在墙角的小郎君似乎被这话惊到,竟沉默了片刻。暗室内只剩下江畋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血珠滴落的细碎轻响。他忽然抬头惨笑:“别想套我的话!今日就算我就算横死在此,也不能再说更多了!”
“我死在此处,也不过是算是勉强报应;可要是我把那点揣测供出来,那牵连的就不只是我的家门了……无论如何,但请你看在旧日渊源上,给我一个痛快解脱把……”他话音未落,昏死在地的景净突然弹身而起。
“来人,杀……”向外本窜的瞬间厉声大喊道,手中却是抛出数截断刃;几乎都击打在近在咫尺的小郎君胸口上;但下一刻他的叫声,就随着朴实无华的隔空一拳,随着无形气劲轰在胸膛上,顿时倒飞贴墙如挂。
吐出好几口带泡的血水,生死不知的缓缓滑落在地。而闭目待死的小郎君,再度缓缓睁开眼睛一线时;却看见眼前夹在指缝中的数片断刃,不由沮丧而绝望的发出一声哀叹,这种险死还生的感觉几令人崩溃!
“我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这人会不会是个身份显赫或是尊贵的女子,并且令你极度仰慕和尊奉之?”这时,江畋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道:然后,果不其然的看见对方,脸上难以抑制的一丝羞愤、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