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风悠悠宣布大会正式开始,整个天中渡仿佛一座巨大的、精密运转的机器,各个部件都轰然启动。
对于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绝大多数并不懂修行的普通百姓而言,那些炼丹区、炼器区、符文阵法区的比试虽然看起来光怪陆离,丹火升腾,锤声叮当,符文闪烁煞是好看,但其中门道他们大多看不明白。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享受这份热闹。
“瞧那炉子,冒的是紫烟!肯定炼的是仙丹!”
“快看那边!那大锤子抡得,火星子直冒,肯定是打神兵呢!”
“哎呀妈呀,那纸上画的啥玩意儿,亮一下就能把石头劈开?”
人们指着自己看不懂的景象,凭着想象热烈地议论着,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好奇与兴奋。
对他们来说,来到这里看得就是这份万人空巷的红火气氛,感受的就是这种与有荣焉的参与感。
再加上周围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的各色美食小吃,孩子们拿着糖人嬉笑奔跑,大人们吃着零嘴闲聊观赛,整个会场外围,俨然成了一个盛大的节日庙会。
而这喧闹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背后却藏着几分心酸。
北祁的百姓这几年确实太苦了。
连年的战乱、妖族的威胁、颠沛流离的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
如今难得有这样一场太平盛事,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足以让人们放下沉重的负担,尽情地欢笑、放松,汲取一份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
甚至,还有很多很多因为路途遥远、家境贫寒或其他原因无法亲临现场的百姓,他们也都在翘首以盼。
一个路过村子的行脚商,带回的关于试比高的零星消息,或许就足以让一个闭塞的小村子津津有味地讨论上一个月。
他们会想象着那些天才英杰是如何飞天遁地,如何炼制仙丹神兵。
就如同当年青山镇的百姓谈论着易年参加的那场小规模比试一般,成为枯燥生活中一抹亮丽的色彩。
这,便是盛会带来的另一种意义,凝聚人心,传播希望。
而主擂台及周边几个最重要的副擂台,气氛则要严肃和紧张得多。
能够坐镇于此担任评判的,无不是德高望重、实力强悍之辈。
主评判席上,元承望端坐中央,面色平和,不怒自威。
身为元氏族长,身负守护人族之责,其身份与实力都足以服众。
他的两侧,分别坐着北落山的冷清秋与春江月夫妇。
冷清秋气质儒雅,春江月风韵犹存,二人皆是北落山的中流砥柱,修为高深,处事公允,在正道中享有盛誉。
此外,还有几位来自其他大宗门或世家、须发皆白、眼神深邃的老前辈。
他们或许名声不显于外,但在修行界内部,都是公认的德行深厚、眼厉毒辣之人。
有这样一套评判阵容坐镇,足以保证修行比试的公平与权威。
擂台上,年轻的才俊们开始大显身手。
剑光闪烁,刀气纵横,掌风呼啸,术法轰鸣!
各色元力光芒在不同擂台上爆开,引来观战者们一阵阵惊呼与喝彩。
这些年轻人,大多处于凝神境与四象境,是这个时代的中坚力量。
他们之间的比试或许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力,但却充满了朝气技巧与不服输的拼搏精神。
每一次精妙的招式对拼,每一次险象环生的闪避,每一次绝地反击,都牵动着观众的心弦。
当然,比试之中,也难免有些运气不佳的“倒霉蛋”。
比如,在其中一个擂台上,一位来自某个小门派。好不容易突破到凝神境界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年轻弟子在第一轮抽签中,就无比“幸运”地抽到了早已名动天下、修为已达归墟之境的千秋雪!
当对阵名单公布时,这位弟子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从最初的斗志昂扬,瞬间变成了目瞪口呆,继而化为一脸苦笑。
凝神对归墟?
这已经不是差距了,这是天堑!
半点胜算都谈不上。
不过这位弟子倒也硬气,明知必败,上台后依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鼓足勇气,施展出了自己最强大的招式。
向着那一身素白清冷如雪的千秋雪攻去!
结果嘛,自然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千秋雪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随意地一挥手,一股冰寒刺骨的劲风便将那弟子连人带兵器直接扫下了擂台,干净利落。
虽然败了,但这名弟子敢于向远强于自己的对手亮剑的勇气还是赢得了场边一些观众的掌声和裁判们赞许的目光。
而更多的比试,则是势均力敌,斗得精彩纷呈。
两位剑修,剑法风格迥异,一个迅疾如风,一个沉稳如山。
在擂台上你来我往,剑招精妙,引得台下懂行之人大声叫好。
一对术法高手,一人操控烈焰,一人驾驭寒冰,冰与火的对撞爆发出绚烂的光芒和剧烈的能量波动,场面极其壮观。
还有擅长贴身肉搏的修行之人之间的对决,更是充满了不确定性与战术博弈,看得人眼花缭乱。
每当出现这种激烈而精彩的对抗时,整个会场都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叫好声,气氛热烈到顶点。
由于参赛者人数实在太多,即便有十个擂台同时进行比试,修行这一项的赛程也排得满满当当。
按照预估,光是第一轮的海选恐怕就要持续好几天。
而每当有早已名声在外的青年才俊登场时,总会引起更大的轰动。
比如圣山的木凡蓝如水登场时,那沉稳如山和内敛于身的气质,便引来无数崇拜的目光。
比如北落山的潇沐雨,风度翩翩,一手落雨阵妖符精妙无比,引得不少女修暗自倾心。
比如西荒的仓嘉,宝相庄严,佛光普照,让人心生宁静。
甚至当妖族的天才、妖兽中的强者登场时,也会引发巨大的好奇和议论。
这场试比高虽然仅仅开始了第一天,但无论是从规模、组织、还是现场的热烈程度来看,都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完美,还要成功。
赵公明用他富可敌国的财富,砸出了最完善的设施,最充足的物资和最周到的服务。
风悠悠凭借其过人的智慧和执行力,将千头万绪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流程顺畅无比。
再加上北祁朝廷的鼎力支持,调动国家力量保障安全与秩序。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站在了这边。
所有人都相信这场空前的盛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其本身就必将载入史册,成为这个时代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着时间推移,夕阳的余晖开始洒向会场,第一天的比试渐渐落下帷幕。
意犹未尽的人们开始缓缓退场,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见闻,期待着明天更加精彩的较量。
天中渡,在经历了白日的极度喧嚣后,慢慢沉淀下来,但那股蓬勃的生气与希望却已然深深植根于此。
时近傍晚,天边的云霞染上了暖融的橘红色,云舟也仿佛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暮色之中。
易年依旧习惯性地窝在躺椅里,手边摊开着一卷书。
依旧看着书,找那个不知找没找得到的答案。
不过与平日里纯粹的安静不同,今日,那过人的耳力将下方广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清晰地送了进来。
百姓们为台上精彩对决发出的呐喊与叫好如同无法隔绝的背景音,萦绕不绝。
不过易年平和的面容上未见厌烦,只是几不可察地轻轻合上了书卷,将其置于一旁。
有时候,耳力过人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事,想求个彻底的清静也变得不易。
虽然风悠悠替自己报了名,但今日的比试冗长,显然还未轮到他。
风悠悠办事却极为稳妥,绝不会遗漏。
所以易年并不焦急,只是耐心等待着。
可能是看得累了,伸手端起茶几上那杯温度已恰到好处的清茶,白瓷杯壁传来温润的触感。
正欲举杯浅啜,用茶水的温润抚平周遭的嘈杂…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穿透了下方所有的鼎沸人声,从不远处的甲板入口传来。
“公子…”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里却含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泫然欲泣的哽咽。
这声呼唤与广场上热烈的欢呼截然不同,像一滴冰凉的水珠,骤然落入了这片被暮色浸染的宁静里。
易年转头看去,瞧见了一个人。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道霞光正恋恋不舍地收敛起余晖,将云舟甲板映照得一片朦胧暖融。
就在这片渐深的暖色里,石羽静静立在不远处。
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衣,身形瘦削,却不再是易年之前见到她时那种被姜家折磨后依附于妹妹尸身所带来的死寂与阴冷。
此刻的她虽然眼眶通红泪光闪烁,但周身气息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澈与脆弱。
更像是易年初次遇见她时的模样,那个在绝望泥沼中仍带着一丝不屈韧性的女子。
易年的目光在石羽身上停留了片刻,平和而深邃。
这一声带着颤抖与哭腔的“公子”,已然说明了一切。
跨越了漫长的痛苦与混乱,回归到了最初的起点。
这意味着,易年冒险尝试的方法成功了。
那个被残酷命运撕碎,记忆错乱的灵魂终于寻回了自我,完整地归来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易年眼底漾开浅浅的涟漪,最终化为唇角一抹温和的弧度。
“醒了?”
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仿佛他们之间并非经历了生离死别般的漫长煎熬,只是寻常一日的小别重逢。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同打开了某种闸门。
石羽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她几步冲到易年躺椅前,脚步有些踉跄,却在距离易年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僵住了,仿佛前方有无形的界限,让她不敢再轻易靠近。
然后死死地盯着易年,那双曾饱含痛苦与迷茫的眼睛此刻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明亮,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情绪。
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感激、以及对自己过往不堪回首的惶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凝结成的依旧是那两个字,带着更浓重的鼻音和哽咽:
“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