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看向水潭,三年前的自己再一次出现。
果然…
这回自己已经在水潭里面睡着了,不过感受不到气息的波动。
和净竹寺的场景很像,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
易年深吸口气,随手一挥,幻境破碎。
转身看向身后,指尖悬在积雪上方三寸。
一道清风自袖中卷出,像无形的手轻轻拂开经年的积雪。
随着白色覆盖物的褪去,地表的痕迹如同被掀开的记忆书页,一帧帧重现。
焦黑的木炭保持着燃烧最后一刻的姿态,几根鱼骨整齐地排列在火堆边缘,一只缺口的陶罐斜插在冻土里,罐底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渣。
易年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认得这个罐子。
那是从古境废墟里翻出来的药罐,用来熬药的。
罐沿那道裂痕,是当时南北北不小心打破的。
\"居然还在…\"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时光。
蹲下身,指尖触碰陶罐的瞬间,没有药香传来。
也正常,三年过去,就算是灵药也该散尽气息了。
易年猛地抬头,发现火堆旁的积雪融化成了一圈水渍,几根未燃尽的柴禾竟然显露出新鲜的断口。
又来了…
这个念头刚起,火堆另一侧,积雪不知何时变成了夏日的草地。
浑身是血的南北北正趴在地上,后背裸露的衣服下,全是烧焦的痕迹。
南北北旁边,年轻了三岁的自己忙着上药,那时候的手就很稳。
\"会留疤吗…\"
\"如果你不动的话就不会…\"
南北北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少年的手指将药汁滴在少女伤口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南北北痛得仰起头,惨白的脸正好对着现在时空的易年。
瞳孔没有焦距,显然是看不见的。
下一刻,现实与回忆的边界开始模糊,火堆同时存在于燃烧与熄灭两种状态,药罐在完整与破碎间闪烁。
易年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所有幻象如泡沫般消散。
雪还是雪,火堆余烬彻底冰冷,只有那个带着裂痕的陶罐真实存在。
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难怪这里没人,估计都被古境的这一幕吓走了。
毕竟现实与虚幻,很多人还是分不清的。
起身,走进树林时,脚步比平时重了几分。
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声响,像是时光齿轮艰涩的转动。
这片树林比他记忆中茂密许多,许多当年被战斗余波折断的树木,如今都长出了新枝。
但在那些新生的树皮下,依然能看到深深的爪痕,来自金翅大鹏鸟的利爪。
易年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前。
树干上有个贯穿的孔洞,边缘光滑如镜。
伸手比了比,与记忆中皓月弓的箭矢直径分毫不差。
\"就是这里...\"
当年金翅大鹏鸟追杀南北北至此,自己情急之下用出镇魂矢,箭气纵横间吓退妖王。
冻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易年继续独自穿行在林中。
这片曾经危机四伏的险地,如今寂静得能听见冰晶生长的声响。
前方不远处,一具庞大的骨架半埋在冰层里,那是火焰狮子的残骸。
三根折断的肋骨呈放射状开裂,正是当年自己那留下的伤痕。
蹲下身,指尖轻触头骨天灵盖的位置,那里有个完美的圆形孔洞。
\"果然...\"
孔洞边缘残留着淡淡的灼烧痕迹。
继续前行,而地貌也越来越熟悉。
每处转弯,每道沟壑,都与记忆中的古境历练路线完美重合。
只是当初在七情七杀阵影响下,这些地方都笼罩着扭曲的幻象,如今终于显露真容。
那条\"血河\"实际上是条清澈的地下泉,只是河床上铺满了红色矿石。
\"鬼哭崖\"的恐怖回音源自天然形成的声学岩石。
就连当初觉得永远走不出去的\"迷魂沙漠\",也不过是片普通的砾石滩。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眼前这片沼泽。
曾经吞没无数历练者的死亡泥潭,现在冻得比花岗岩还硬。
靴底踩碎了几丛冰封的毒蕈,紫色汁液在冰层里保持着喷溅的形态,像被封印的烟花。
\"沙沙...\"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易年瞬间看向声源。
一只冻僵的沼泽铁鳄从前面滑落,保持着挣扎的姿势从树上掉了下来,在落地前就被彻底冻结。
没有理会这东西,毕竟不是当初与山鬼兽拼神识不能控制身体的时候了。
想到此,环顾四周,发现本该遍布沼泽的山鬼兽却踪迹全无。
这种半灵体生物最喜附身尸体作祟,如今集体消失只意味着一件事,它们去了有更多人的地方。
\"槐江州的乱葬岗…\"
易年喃喃自语着。
山鬼兽入世,恐怕已经制造了不少\"诈尸\"事件。
穿过最后一片冰蕈林,那棵救过命的空心古树赫然在目。
树干上的爪痕比记忆中更深了,是金翅大鹏鸟发现藏身处后暴怒留下的。
当时自己抱着重伤的身子缩在树洞最深处,想要躲过一劫。
但还是被鬼王找见,然后和沈风来了一场配合。
忽然,细微的碎裂声从树洞深处传来。
易年瞳孔骤缩,这棵早该冻透的枯树内部,居然还有东西在动!
九幽玄天剑青光暴涨,照亮了树洞最深处。
一只巴掌大的山鬼兽幼崽正抱着块发光的东西瑟瑟发抖。
似乎刚出生不久,半透明的身体里能看到尚未成型的灵核。
怀里那块发光物,是半枚残缺的玉佩。
此刻玉佩正散发着柔和的绿光,在小山鬼周围形成个直径三尺的\"安全区\",阻挡了寒气的侵袭。
易年收敛气息,缓缓伸手。
小山鬼惊恐后退,却被他指尖凝聚的一滴精血吸引。
真武境界的血液对灵体而言是至宝。
\"给…\"
易年轻声道。
小家伙歪头思考片刻,突然把玉佩往嘴里塞。
易年眼疾手快,用精血点在了它的额头。
小家伙晃荡几下,沉沉睡去。
易年将树洞封上,轻轻一拍,开口道:
\"是生是死,看你造化…\"
目光望向前方,那里应该有一片草原。
果然…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刮过易年的脸颊。
站在沼泽与草原的交界处,靴底还沾着未干的泥浆,却已经冻成了坚硬的冰壳。
可眼前的草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那些曾经能没过膝盖的茂密青草,如今只剩下枯黄的残茎。
在积雪中支棱着,如同大地伸出的绝望手指。
易年的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缓慢地向前走去,靴子踩碎积雪表面那层薄冰,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没有妖兽,没有大雨。
没有了当初熟悉的一切。
继续往前走去,又发现了一处不同。
眼前一片被暴力翻搅过的土地,显然不仅仅是普通争斗能造成的痕迹。
忽然,一道突兀的凹陷引起易年的注意。
蹲下身,拂开积雪,露出了下面焦黑的土壤。
指尖轻轻触碰那些结晶化的沙粒,是高温瞬间灼烧留下的痕迹。
这种程度的破坏,至少需要归墟境界的全力一击。
\"这…\"
易年喃喃自语,声音被寒风撕得粉碎。
直起身,目光扫过整片区域。
雪层下隐约可见数十处类似的凹陷,呈放射状分布,像是什么人在这里引爆了数十颗火雷。
随着步伐深入,更多细节浮现出来。
被连根掀起的草皮形成直径十余丈的圆形空地,边缘处散落着兵器碎片。
一截断剑插在冻土中,剑穗上的青玉珠子已经蒙上厚厚的冰霜。
易年认得这种制式,是风雷宗内门弟子的佩剑。
忽然,易年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雪地隆起一个怪异的人形轮廓,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匆忙掩埋后又经历了无数次落雪。
易年深吸一口气,掌心运起内力,轻柔的气流卷走了覆盖的积雪。
冰晶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扭曲的身影。
那人呈半跪姿势,左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折在背后,右肩处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口。
冰层包裹着他的全身,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蓝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张脸,双眼圆睁,嘴唇扭曲成嘶吼的形状,却永远凝固在了透明的冰晶之中。
欧阳佑?
易年的眉心瞬间皱了起来。
冰雕内部,欧阳佑的瞳孔似乎还在死死盯着某个方向,那种不甘与愤怒穿透了时光,甚至穿越了生死,直刺易年心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圣山北剑峰的演武场上,一袭青衣的欧阳佑正在指导弟子练剑。
看见路过的自己,总是转头微笑,眼角泛起细纹:
\"易师弟要不要来过上两招?\"
那时的自己总是找理由推脱,嫌麻烦。
后来在南昭相遇,在青山相遇。
似乎有危险的时候,他总是冲在最前边。
想到此,易年叹了口气。
\"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
易年来到欧阳佑身前,轻声说着。
指尖触碰冰面,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窜上手臂,他却恍若未觉。
可能这次也是一样,圣山需要的时候,他又一次冲在了最前。
这个总是把\"剑者当如青松\"挂在嘴边的男人,最终像野草般枯死在了这片荒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