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小殷亲自动手,但小殷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以前看山是山的时候,小殷有一种天真无邪的孩童般残忍,不把生死当回事;如今逐渐看山不是山,反而没有以前那么杀伐果断了。也许要等到看山还是山了,才能对生死彻底释然。
不管怎么说,小殷跟这位辽王没什么深仇大恨,想到以后再也不能欺负戏耍秦权骁,就好像少了一个玩具,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悲从中来。
齐玄素杀秦权骁当然是有考量的。
首先一点,他这段时间过于慈悲了,宽恕这个,团结那个,都说恩威并用,如果都知道他不杀人,那么有些人倒是敢于抵抗到底,反正大掌教会宽恕赦免的,反而不利。
现在“恩”有了,也该用“威”了。让一些人知道,死硬到底是要死人的。在死亡的威胁下,宽恕的可贵才能彻底体现出来,杀鸡儆猴,有利于石大真人的招降工作。
其次一点,不等战后公审,而是当场斩杀,主要是为了打击秦权殊的士气,不管秦权殊悲戚也好,憎恨也好,暴怒也好,只要失了平常心,那就是绝好的机会。
此战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关键还是有生力量,只要齐玄素再次击败秦权殊,那么秦李联军的最后一口气也差不多要失掉了。至于哀兵必胜,那也得实力相当才行,而且齐玄素不认为其他人能与皇帝共情。
最后一点,秦权骁是个比较不错的目标,如果齐玄素杀了景真明,多少会引起一些争议,毕竟景真明镇守边境多年,算是于国有功。
可再看秦权骁的生平,那是真没什么功劳,甚至不谈于国有功,就是对于朝廷而言,也没做成多少事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因为他的出身,每次密谋反道,他都参与其中,不管事情有没有做成,其在主观上是十分反动的,不存在无可奈何,也不存在被裹挟,属于又坏又蠢,最适合拿出来当做典型。
再有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添头,比如绝了徐载之的后路,当年的一些恩怨,为日后整顿太一道提前铺路等等。说是理由也行,说不是理由也行,影响不大。
秦权殊自然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心中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
两人相差二十岁,父亲早逝,所谓长兄如父,名为兄弟,实则是当半个儿子养的,甚至一度立为继承人,虽说因为各种败事有余,导致秦权殊对秦权骁极为失望,并且打算废掉秦权骁的继承人位置,但秦权殊从未想过杀掉这个亲兄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秦权殊动了杀心,也不能被外人像杀鸡一样把秦权骁杀掉。
秦权殊此时是悲怒交加,恨不得直接出手把那个叫“小殷”的碎尸万段,也让齐玄素尝尝此中滋味。
不过理智又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齐玄素那边的仙人太多了,一旦落入到被围攻的境地,他也要饮恨当场。
小殷示意灵官收殓了秦权骁的尸体,退了下去。
然后齐玄素的身影出现在大军上空,左边两人分别是张月鹿和何罗神,右边两人分别是姚武和徐载之。
再往下是一众伪仙和天人。
下方地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道士、灵官、黑衣人。
人过一万,无边无际,数万大军便是接天连地,铺天盖地都是人。
这些人以大营为依托,结成了一个大阵。
齐玄素取出“素王”,上升到最高的位置。
三位仙人呈三才阵势围绕着齐玄素,比齐玄素的位置低了一层。
五位伪仙以五行阵势围绕着三位仙人,再低一层。
伪仙之下又有天人,人数更多,位置更低,不断类推。
最终是脚踏大地之人,也是人数最多的。
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完全由人组成的、巨大的、多层祭坛。
最高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掌教齐玄素,所有的力量都在往他身上汇聚,准确来说,是往他持剑的右手汇聚。
都说人定胜天,未必是一人之力。
什么“横渠四句”,此时完全不需要,这是道门的力量,是大掌教的力量,让齐玄素可以轻松驾驭“素王”。
在众人之力的加持下,齐玄素不必再拘泥于“横渠四句”的限制,不必从第一剑开始慢慢提速,他可以跳过所有的铺垫和积累,直接用出威力最大的一剑。
事实上,齐玄素也是这么做的。
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剑劈下。
“顺天剑”的剑光有数百里之长,却只有薄薄的一线,就像一张纸。
“素王”的剑锋同样有数百里之长,却是如同一道山脉从天而降,不是山峰,是山脉。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哪怕近在咫尺,也听不清别人说话的声音。
大地轰隆作响,继而山摇地动,一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周围的许多陡峭地形直接坍塌,山石滚落,烟尘四起。
狂暴的气浪横扫了整个平阳盆地,飞沙走石,树木被拦腰折断,一些不在阵法范围内的营帐直接被连根拔起。
没有花哨可言,也不玄妙,只有纯粹的力量,就好像堂堂正正之师,没有阴谋,只是凭借纯粹的武力横扫天下。
整个平阳府城被这一剑劈成了两半,剑锋所在的一线之上,什么都没剩下,且多出了一道长有数百里宽有数百丈的巨大沟壑。
城门、门楼、瓮城等各种建筑也在这一“线”之上,全都消失不见了。这是“顺天剑”无法比拟的,“顺天剑”的一线太窄,窄到就算劈开了平阳府也影响不大,毕竟如纸一般,“素王”的一线太宽,上则为山岭,下则为深渊。
就算比不上萧王的召唤“苍天”,也相去不远了。
这一剑之后,那个巨大的“祭坛”便垮了,飞在天上的人纷纷落地,就好像下雨一般,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阵法已经乱了。
不过平阳府方面更乱,甚至引发了类似营啸的情况,虽然黑衣人们都有修为在身,但该怕还是要怕,只要害怕就必然出事,乱成了一锅粥,有仓皇出逃的,也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许多人只是无意义地奔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事情。
整个城池的阵法已经完全崩溃。
守城大军上至伪仙,下至普通军士,胆气已丧。
道门这边算是提前有所准备,号角声齐齐响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掌教座舰升空了,同时载着大掌教的旗帜向着平阳府的上空驶去。
这个目标是如此巨大,也是如此醒目。
如此一来,所有道门之人都找到了方向——大掌教的剑锋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大掌教的声音响起,简单到了极点,只有两个字:“进军!”
然后仙人们、伪仙们、天人们齐声道:“跟随大掌教,进军!”
声音响彻天地。
小殷的童音格外大,甚至要压过其他人去。
一瞬间,某种情绪如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漫山遍野的道门之人开始齐齐呼喊:“进军!跟随大掌教进军!”
转眼间,似乎所有人都在呐喊,汇聚在一起,山呼海啸,震天动地:“跟随大掌教进军!”
数万人接天连地,披甲的灵官,扛着火器的黑衣人,还有道士们,随着大掌教的座舰,朝着大掌教剑指的方向蜂拥而去。
还有许多人选择再次飞腾而起,环绕“应龙”伴飞,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从正面来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几乎连成一片。
小殷也飞在天上,可以看到老齐正站在船头上,扶剑而立,沐浴山呼。
好些人簇拥在大掌教周围,如众星捧月。
这一刻,齐玄素好似在宣告,他才是这人间主宰,只有我在上,哪有与天齐?
大丈夫当如是也。
小殷从高空俯瞰,入目所及,都是道门大军的旗帜,如滚滚洪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平阳府涌去,此时道门大军的编制已经乱了,镇找不到协,协找不到标,可士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高昂,个个奋勇争先。
虽然平阳府还有城墙,但是没了火力压制,没了阵法的限制,且不说天上的飞舟和天人,便是地面部队也能直接翻过。
城头上的守军已经四散溃逃,他们有修为不假,却也看得清形势,一剑破城,皇帝不知去了哪里,这仗还怎么打?热血上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冷血下头同样是一眨眼的事情,可能上一刻还在悍不畏死,下一刻就胆丧魂飞,要不怎么说人心似水。
小殷越看越激动,直接从空中跳了下来,扯出自己的棍子,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踩在人潮的脑袋上,高喊着“进军”发起了冲锋,成为巨大洪流中的一分子。
秦权殊挡不下惊天一剑,无论“天算”怎么算,都挡不下,此时便也无力去改变什么,无力改变人心,无力扭转局势,只能眼睁睁齐玄素一剑摧城,同时也一剑碾碎了所有士气。
大势已去。
程太渊来到秦权殊身旁,尽显狼狈:“陛下,我们撤吧!平阳府已经守不住了。”
话音落下,大掌教座舰竟然开炮了,目标正是两人。
程太渊面露怒色,挥手挡下这一炮。
秦权殊已经回神,仰天一叹,不再犹豫,打算与程太渊离开平阳府。
谁也没有想到,在秦权殊亲自出手之后,平阳府没有守上三年,甚至没有守上三个月,竟然只是守了三天。
就在此时,齐玄素终于离开了大掌教座舰,直奔秦权殊而去,两人将要再次交手。另外三位仙人则联手追击程太渊,要将这位大祭酒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