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前夜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九霄宫的洛青凤!
她的话语冰冷而直接,点明他已闯下泼天大祸,滨州军政绝不会善罢甘休,聚守山寨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化整为零,分散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沉浸在思绪中的奎木狼,被花狸说的一愣,随即冷笑道:“拼死一博,拿什么博?拿兄弟们的命去填官军的箭矢和刀锋吗?”
他目光扫过车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认命,“匪,终究是匪,我们既斗不过官府的堂堂之师,也拧不过那些手段通天的江湖势力,咱们看似嚣张,其实不过是世道夹缝里的可怜虫罢了,散了,或许还能多活几个!”
花狸听着这番话,看着奎木狼那从未有过的颓唐神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那些平日里算计人心的小聪明,在洛青凤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官府与山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谋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手段,什么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车厢内,光线昏暗,随着马车的颠簸,可以看清里头正躺着两位女子!
靠近车厢壁的,正是沈家大小姐沈瑶,她原本明艳动人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晃动的车顶,仿佛灵魂早已随着那场家破人亡的惨剧而消散,泪痕早已干涸在脸上,只剩下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
而在她的对面,蜷缩着另一位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清冷柔弱的女子!
她双眼被布条蒙住,双手被反绑,娇躯因恐惧和车辆的颠簸而不停地颤抖,被塞住的嘴里只能发出细微而绝望的呜咽声…
滨州城林府大门外!
曾经那两扇象征书香门第与安宁的朱漆大门,此刻洞开着,却再无往日迎来送往的喧嚣,只透出一股人去楼空的冷清与悲凉!
门前空地上,林府剩余的家丁、侍婢们聚在一起,约莫十余人,脸上都带着茫然与悲伤…
他们面前,站着一位身形纤细、身着素白衣裙的少女,正是林心素。她脸色苍白,眼圈微微红肿,但依旧强撑着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镇定,她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是她变卖部分家产换来的银钱,正逐一发放到每一位仆役手中…
“张伯,这是您的,多谢您这些年看护门庭…”
“李婶,收好,以后…好好过日子…”
……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递出一份,都仿佛是在与一段过往告别。拿到银钱的仆役们,大多红着眼眶,对着这位骤然失去一切的小姐深深行礼,有的更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轮到贴身婢女小芸时,这个年纪尚小的丫头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林心素的裙摆,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泣不成声:“小姐!小姐您真的不要芸儿了么?芸儿不怕苦,芸儿愿意一直伺候小姐,您别赶芸儿走…”
林心素看着这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情同姐妹的丫头,心中一痛,鼻尖一酸,险险又要落下泪来。她连忙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才弯腰轻轻将小芸扶起…
她握着芸儿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傻芸儿,快起来,你不是我的奴婢,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归宿不应该是跟着我这样一个…不详之人,你应该去寻一户好人家,找一个真正知冷知热、对你好的人,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说着,她抬手,轻轻取下自己发间一枚样式简单却质地温润的白玉发簪,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小芸的鬓边,柔声道:“这个…留个念想吧…”
就在她为小芸簪上发簪,目光不经意抬起时,恰好与一直静立在一旁等候的武义的眼神对上。武义那双平日里刚毅沉静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映照着她强忍悲戚的模样,那目光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理解与无声的守护!
林心素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下眼睫,掩饰住心底那一丝因这目光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复杂悸动!
众人见小姐心意已决,连最贴身的芸儿都被劝走,便知再无转圜余地,只能含着泪,默默收好银钱!
林心素退后一步,对着眼前这些陪伴林家多年的旧人,深深一福,声音哽咽却清晰:“心儿…多谢诸位这些年的照顾,今日一别,望诸位…各自珍重!”
说完,她再也无法抑制,猛地用衣袖掩住面庞,仿佛不忍再看这令人心碎的场景,转身快步走向一旁已备好的简陋马车,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厢。那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了她此刻汹涌的情绪…
武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林心素进入车厢,他才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抱拳,声音沉浑有力:“诸位放心,武某在此立誓,定护得林小姐周全,平安抵达蓟城!”
他的承诺如同金石坠地,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小芸快步冲到武义面前,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恳求道:“武公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从未出过远门,身子又弱,这一路上,山高水远,还请您…还请您多多费心,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真挚的担忧与不舍!
武义看着这个小丫鬟,郑重地点了点头,重复道:“武某,定不负所托!”
不再多言,他利落地转身,掀开车帘,坐上了车辕,一抖缰绳!
“驾!”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载着失去一切的孤女和承诺护送的侠士,驶离了这片承载着无数欢笑与泪水的故土,汇入滨州城街道的人流,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长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