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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间,各部曹府皆有其务上书议言,廷尉书呈罪案,鸿胪卿理呈遣使文书,而太尉亦将国中常军之备细细整以各州军籍后报上。

诸事一繁,花非若便觉有些力不从心了,如此相较下来,倒是出使人选一事简单得多了——丞相在朝会上举荐了左师姬月。

左师此人曾在先帝时任左丞,而早在其身居枢机重位之前,也曾出使过涵上六国与朝云,为月舒国交之稳立下汗马之劳,而后居京理政亦功绩斐然,却在不惑之年便因久居朝政而心力交瘁欲辞官隐去,先帝几番派人挽劝不得,又实在不愿放她离去,便许她退居于左师这么一个闲职。

朝后花非若细细翻看了有关姬月的官籍部案,甚觉丞相举荐的此人资历颇佳,且论其居职轻重也颇为适宜,便当即就想予批许了此事。

却转头便又在那堆奏疏里翻出了其他大臣的举荐文书,选阅了几篇后又有些犯了难。

花非若着重看了看那两位留居京中的彻侯所举荐的人,所见襄南侯举荐凛州太守,而昭山侯则荐御史中丞。

“唉……”

“陛下怎么唉声叹气的?”

花非若抬眼,见潮余已登上了台阶,走到他身边坐下。

“也没什么……”

现下正经的国事已经不是最令他烦神的了,反倒是这些个矛盾争端最令他头疼。

看着心烦,花非若便将这几篇各有举荐人选的奏文摆去一旁,接着就又取来另一折奏疏。

此文是月城军统帅曲安容奏上的,向女帝汇报了月城军中军资备况,只待女帝令达,便可着手准备训练常军、校试升居皇营之事。

这事,花非若估摸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定不下来,于是暂搁一旁,又翻阅了另一折——治粟内史又进言司州水患误农、粮储不足,预患严冬灾荒……

……就没一件事是省心的!

花非若又叹了口气,几番执笔,终是不知该如何批言。

慕辞看着他这为难样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便轻轻按下了他抬着奏本的手,“累了就歇会儿吧。”

然当下呈在桌上的事每桩每件都是现今要务,他也想尽快给予大臣们答复,却偏偏这脑子不争气,阅了这么良久,竟是一本都没能写下批言。

而他昨日苦熬睡眠不足的后果在此刻来临了,转不动的思绪乏倦不已,也引得他头痛难忍,于是再一置笔后便懊恼的揉了揉血管突跳得难受的太阳穴。

“头疼吗?”

“嗯……”

慕辞挪了挪位子坐近了些,微微偏了头瞧他,果然是愁倦了满面苍白。

“疼的厉害吗?”

“嗯……”

“那更不能在此耗着了,先去内阁休息会儿,补足了精神再理繁务。”

花非若本意是不想闲置着未理的事务去休息,而他怠迟的思绪却告诉他,他着实是需要休息了。

见他犹豫着,慕辞又离他稍稍近了些,柔声哄言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方子可速解头痛,但饮药后也需得睡一觉才能生效。”

听他说是有药方,花非若倒是颇为好奇,便看着他。

“走吧,”慕辞笑着牵过了他的腕子便站起身来,“我将方子写予俞惜,你就乖乖到阁里歇着,喝了药好好睡一会儿。”

如此,花非若也就只好乖乖起身,随他入阁。

入至阁内,慕辞在桌前写下了自己居朝时常饮的药方交给俞惜后,便掀开垂帘,来到花非若所在的榻前,见他还是只倚靠在那,便过去就将他扶躺下了。

“不是要喝了药再睡吗?”

“煎药也要好一会儿呢,陛下先睡一会儿也无妨。”

虽然精神确实疲倦,但花非若却感自己当下实无睡意,“现在也睡不着……”

慕辞便轻轻摆袍,在他榻下落坐,“那我就陪陛下聊聊天。”

见他坐在了榻下垫脚的小凳上,花非若诧然问道:“你怎么不坐上来?”

“在这好与陛下说话。”

“你坐上来不也一样能说?”

慕辞轻叹为笑,这美人怎么就这么直愣呢?

“坐在榻上咱们说话不就离得太远了?”

花非若瞄了瞄坐在榻上的距离,心想这也不算远啊,却不等他问出来,慕辞便微微靠住了榻缘,在他耳畔轻声问道:“如此低言耳语岂不更好?”

他说话时的热息轻轻拂落耳颊,低低压在嗓中的柔声更像是道催魂的迷咒,又扰了心弦浮乱,要不是及时收回理智不作沉溺多想,他的脸恐怕又要红了。

“嗯……”

花非若轻轻的应了一声,实在怕自己神色透露异端,便将脸微微转朝里了些,又不禁在心里幽怨的想,这家伙真是调皮,开玩笑就开玩笑,非把话说得这么暧昧,叫人多想……

见他又似是羞了不理自己了,慕辞心中也作叹,真是逗不动一点……

但这难得近距离独处的机会,他可不能就这样像空气一样闲待在一边,于是慕辞又动了动身子,将一条胳膊搭上了榻缘,又凑近了软声唤道:“陛下~”

“嗯?”

“你不会不想理我了吧?”

听此一言,花非若立马转回身来看着他,“哪里有不想理你?”

慕辞甜滋滋笑了两颊生靥,将下巴轻轻搭在自己搁在榻上的小臂上,一双眼亮堂堂的盯住他。

被他这么一盯,花非若顿觉自己心跳飙得都快断气了,却还是强镇住了理智,忍住了突然间冲上脑门想吻他的冲动。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潮余竟然有了这么强的念头……

明明以前从来不会对同性产生这种想法,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呢?

花非若到底还是架不住他这直热的目光,忍不住笑着垂开了目光,“干嘛这么看着我?”

见他脸上又泛起了一片温霞似的红晕,慕辞更是喜欢的不行,也就笑得靥窝更深了,“陛下太好看了。”

花非若好不容易忍过了一头,当下却是被他闹得两颊发烫,甚连耳根都隐然有些灼热,于是又只能将脸藏得更低了,斟酌了半天才嘀咕出一句:“你也很好看……”

慕辞禁不住笑出了声,而听见他笑的花非若更是羞得不敢抬脸了。

笑罢,慕辞又轻轻叹了一声,便将另一只手也搭上榻沿,一同垫着自己的下巴,好好看着这怯躲的美人。

“每见陛下烦心我都可心疼了……”

“嗯……?”

“以后这些繁务,陛下交给那些大臣处理便是,他们若是办不好就依律法予罚,何必如此劳烦自己?”

听着潮余软言在耳侧,说的虽是正经事,却还是令他有些心绪浮乱,也就忍不住开始有些胡思乱想。

花非若没有应答他,慕辞见他眼帘微垂,便柔问道:“陛下困了吧?”

花非若心虚搪塞,“有点……”

“那我不跟你说话了,快闭上眼睡吧。”说着,慕辞便轻轻蒙住了他的双眼,此一举又更让花非若一阵心乱,有些不知所措的连忙闭眼,但眼睫却忍不住有些发颤。

感觉到手心里他的眼睫还在乱动,慕辞忍不住笑了一下,心痒的不行。

“陛下快睡,一会儿他们把药端来我再叫你。”

“嗯。”

花非若低低应了一声,便暗暗做了一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捣蛋鬼,一天净闹些叫他浮想联翩的动作,要不是他每回闹腾时神情都那么纯粹且直白得别无他意,他恐怕真要以为他对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别的念头了。

却一想到这家伙大概就只是与他调皮而已,花非若心里便有些憋闷的难受……

待他睡沉之后,慕辞又微微凑近了些打量了他两眼,而后便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将架上的长袍取来,轻轻给他盖好,正想就着坐下好好看他片刻时,又听门外有人来的动静。

俞惜拉开了内阁的门走来,却还不及走入帘中,就见郎君迎了出来,并将食指竖于唇前,示意她噤声。

慕辞将俞惜拦开了几步后,才低声问道:“何事来报?”

“回郎君,太尉与治粟内史殿外求见。”

慕辞回看了掩榻的垂帘一眼,道:“陛下身体不适,这才刚歇下。请那二位大人稍晚些再来吧。”

“是。”

俞惜应着便退下了。

等人掩门离去后,慕辞才又回到榻前,坐下身来,静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非若~”

慕辞小心试探着轻轻唤了他一声,见睡熟的人无应后又微微俯下身去,更小声的唤道:“花、非、若~”

见他依然无应后,慕辞心中隐然有些窃喜,便小心翼翼的俯近身去,将双手撑在榻上,俯视着他。

“你呀,就这么相信我?”

悄悄的低言戏谑着,慕辞又抬手将落在他脸上的一缕碎发轻轻理开,“真是一点都不怕我会趁你睡着时干什么坏事……”

慕辞这话虽是自言的玩笑,但那对他的非分之想却也是当真蠢蠢欲动,于是他本为他轻轻理着碎发的手也试探着轻轻触上了他的脸颊。

这时内阁的门突然被拉开,慕辞被吓了一激灵的弹起身来坐得板正,转眼瞧出帘影外,原来是俞惜将药端来了。

“郎君,陛下的药已煎好了。”

“放着吧。”

“是。”

看着俞惜放下药碗后退出阁外,慕辞方被吓得惊起的心跳犹在隆隆震然,回头又瞧一眼花非若,好在他仍睡得安稳。

又静看了他片刻后,慕辞松下了心神,且经方才那一触后胆子也更大了些,便直接俯下身去,就近处嗅了嗅他怀里的温香,本是想借此虚缠稍稍抚顺些自己心里那股邪火,却着实是低估了自己的非分之想,在这咫尺之距间,自己想碰他的念头直达顶峰。

压着心里一千个念头,慕辞手里都攥紧了一把褥锦,却还是循着他的呼吸探了上去,思绪绵缠间,鼻尖已与他轻轻相触,与他的嘴唇之间也仅存微丝毫厘。

仅这一隙之间,慕辞实在想一口啃上去。

但若真如此的话,待他醒来怕是会杀了自己……

不行不行!

礼义在上,慕辞强拽回了自己的理智,稍远离了些他的唇息,心中却又万般不甘,一番挣扎下来,到底还是屏住呼吸,在他紧闭的眼睫上轻轻的落了一吻。

这一吻后,慕辞无论如何也让自己离了这番美色,只是仍俯撑着身子看着他而已。

“你个榆木疙瘩!”

熟知他才这一小声的幽怨罢,花非若便迷迷糊糊的睁了眼,惺忪间见他的脸就压在自己眼前,不禁一惊彻底醒了瞌睡,怔望着他。

而慕辞也被他这突然一睁眼给吓得愣住了,而这一愣也叫他错失了逃开的机会。

一睁眼就见此情形,花非若脑子有点宕机,于是愣瞧了他良久后,才茫然问道:“你在……做什么?”

被他一问,慕辞更心凉半截,然事已至此,他若在这会儿慌里慌张的避开反倒欲盖弥彰,于是慕辞咬了咬牙,硬是定住了自己态色如常、气势不变,道:“方才有只虫……”

花非若迷茫的眨了下眼。

“药已端来了,陛下现在喝吗?”

“嗯……”

于是慕辞又面不改色的起身去端药。

虫?

花非若疑惑的寻思着想坐起身来,却没留神手肘竟压了头发,起至半中时猛地扯了头皮生痛,即又砸躺了回去。

慕辞听见动静惊而回眼,就见他正懊恼的捂着被扯痛了的脑袋,缓缓坐起身来。

慕辞乖巧的将药端到榻前,花非若闷着头接来便一饮而尽。

慕辞又将化苦的糖递到他面前,花非若却摇了摇头,“不吃。”

“方才我睡着时,清绪殿中可有何事来报?”

“太尉与治粟内史前来求见……”

还真来了。

“我去看看。”

说着,花非若起身就要要走,慕辞还坐在榻边,蛮有些失落的看着他——果然是个榆木疙瘩……

方才都那情形了,他竟然都不多问一句!

慕辞哀嚎在心,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却在此时,花非若突然回头看来,慕辞连忙收敛神态,若无其事。

这一觉醒来花非若甚感心情舒悦,虽也不知是何故,但就是总有个念头想再与他说句话。

“那个……多谢你的药方。”

慕辞隐有些幽怨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挤了个应付的笑容。

花非若则笑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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