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旻忧国浮在李大龙身旁，当天宫化作的最后一团血肉落在地面上，作为皇朝最后的支柱与智者，他已经清楚地明白，皇朝最后的痕迹也彻底坠落，他确定曾经和皇朝所有道友一同筑起的辉煌，也击起了他内心最后的波澜。
他朝李大龙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族老祖是古圣之一。”
李大龙眉头一跳。
只听旻忧国继续道：“那是我成为国师之后的事了，该死的老东西，那时候我就在想，老贼早去哪儿了？我和陛下，还有皇朝的道友们一起为人族奋战的时候他去哪儿了？我们建立皇朝一次次生死垂危的时候他去哪儿了？等到人族执掌天下，他反倒是召见了我。那时候我就在想，等我帝果修成九劫，我迟早要设法将他弄死。”
“可惜直到今天，我都看不透他。”
李大龙顺着旻忧国的目光望去，天上十三颗星辰中，紫气氤氲的就是旻家老祖。
“我给阿黑的情报，你们收到了吗？”旻忧国询问了一声，又忽而自嘲一笑，“倒也多问，你们家的李长生，什么都看明白了。”
“你当时怎么想的？”李大龙不解。
“没什么好想的，很多时候我都喜欢做两手准备。”旻忧国道：“你们青云李氏是天道走狗，陛下一生的愿景就是要突破天道，带领人族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更美好的未来，如果十三古圣能够达成目标，被先知遗体控制也就控制了。”
李大龙欲言又止，他没想到一生精于算计的旻忧国，竟然如此洒脱。
却见旻忧国目光阴沉地俯瞰着地面天道先知形成的血肉，以及那些被吞噬的尸体，他甚至能感知到，随着天道先知的扩张，已经很难控制本体的贪婪欲望，就连一些普通百姓都成为了天道先知口粮。
“只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这些畜生，连普通人也没有打算放过！”
他紧盯着李大龙，眼中的锋芒到李大龙都觉得刺眼，“皇朝已死，但人族未亡，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你是个重承诺的人，即便我认为希望微渺。”
“什么承诺？”李大龙的神情凝重。
“如果天道能胜，我不祈求人族能够去往无垠宇宙，他们停留在仙界也好，又或者像是古圣城那种破地方苟延残喘也好，我希望人族血脉延续，薪火相传。”
旻忧国的眼神诚挚，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
李大龙没有回答，他无法相信旻忧国这样的人，就算是面对十三古圣都没有低头的人，此刻的言语中再无半分算计，做着最坏的打算，去求一个原本要生死相向的人。
没有答案，有时候却是最好的答案。
旻忧国笑了，“巫族和妖族交给我，别的...”
他朝李大龙挥挥手，脸上逐渐阴沉，“交给明天，每一个明天。”
已是落在地上，在那些血肉中，是皇朝原本汇聚在中原天宫底下的残兵。
人族的修士们早已无比慌张，皇朝的灵舟在千米高空中竟达到上万艘，这些普通的修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着天宫坠落，没了主心骨的他们早已溃不成军，甚至是军中将领，也茫然无措，他们...哪儿知晓什么世间隐秘。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皇朝灭亡了，那战场中心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碾碎成渣。
好在旻忧国从天降落，他们终于是缓和了过来。
站在皇朝大军的边缘，旻忧国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一身长袍如同破碎的山河一般飘摇。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金印，直掷入天穹。
威压无穷，竟丝毫不亚于天穹之上十三古圣散发的威压。
当金印于长空，竟如太阳一般光芒四绽，不知军中哪个老一辈的人，惊呼一声，“是人皇玺章，护国仙器，皇朝气运、官位全由人皇玺章诞生！”
金光辉映之中，竟诞生出九条金龙仰天咆哮，拉着堂皇金辇，随着金帘随着金辇摇晃，浮现出一道威严身影。
“嘭！”
一个合体境将领忽而跪下，目光湿润凝望着金辇之内乍然一现的身影，他泪流满面，“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将领，直至皇朝大军无不朝天上金辇朝拜。
旻忧国仰天望去，竟也蹙眉跪下，大帝法力让他的声音响彻云霄，“皇朝修士听令，陛下从未陨落，今日之战局，是陛下为我皇朝开万世之太平，为我人族开万世之基业！”
云空之中，李大龙怔怔然俯瞰着皇朝修士们重燃的战意，他眉头紧皱。
人皇虚影是假的。
......
一国之师傅，在如此时刻，以欺骗的手段，凝聚修士，何其悲哀。
旻忧国站在战意沸腾的皇朝大军之前，恐怕普天之下，再无人明白他此时心中的苦涩。他要带领身后这些修士，奔赴一场虚妄、没有未来的死局，一场因为他的谎言而开始的战争。
他一生算不上光明磊落，但也扶大厦于将倾，现在却要用最肮脏的手段，带着举国兵马的忠心奔赴一场死局。
但这却是最轻易的手段。
身后响起了士兵敲响的战鼓，他听到了如同当年与人皇一同奔赴战场时的昂然与决绝。
他闭上双眼，神识出现在大乘天地。
他一脚踩踏在大乘天地下，也令皇朝各个角落的天空都因此荡漾。
他的本体，已经带领着皇朝的队伍，朝着巫族和妖族而去。
大乘天地中。
皇朝的老友竟无一人，他就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子书枫的身影，出现在此。
和合体境的子书枫不同，这个子书枫神情更加冷漠，似乎时刻都维持着绝世的威严，平静地凝视着旻忧国的双眼，“盗用父皇之名，你果然是个奸臣。”
旻忧国没有言语。
直到大乘天地中，他看到了千世子，看到了镇仙司的吴能、门罗，当年放弃东境的东方连城。
这些皇朝的老人，从大乘天地，朝着他们已经失去的国土俯瞰。
他们维护了十三万年的，在这里发生了许多恩怨情仇的国土，有些地方已经因为战争被摧毁得千疮百孔，就如他们十三万年前人皇登天失败后所有人溃散的内心。
旻忧国目光冰冷，他指着战场中浮空的金印，以及人皇的座辇，他的言语不容置疑。
“是真的，必须是真的！”
闻人仙仪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就当是真的。”
也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所有大乘修士，皆是将法力汇聚于大乘天地之内。
这一刻，皇朝各州府，无论何地，皆有人抬起头来。
只听云端响彻旻忧国的声响。
“诸位道友，人族大劫已至，还请同道一同赴难！”
他的声音平静。
他知道他的话，无法欺骗所有人，无法欺骗那些强大的家族和隐世的老怪物，他干脆没有一丝谎言，声音在每一个化神境之上的修士耳中响起。
“诸位保留实力、苟延残喘也没关系，若是能在大劫活下也是好事，人族血脉延续，旻某人就交由你们。”
他话音落下，那声天下同道一同赴难的呼唤，一同响了九声。
人间似乎再次陷入了沉寂。
不知什么时候。
皇城之内，闻人家中，一青年修士，与近五百闻人一族修士早已装备齐整，御剑腾空。
青云府，天堑山附近。
班输青萍与狐圣一同，狐圣微微蹙眉，感知着战场方向，还未言语，却见班输青萍深吸了口气，目光犹豫挣扎片刻，朝着狐圣躬身，“道友，若有机会，再与你一同寻道。”
狐圣眉头紧蹙，“你找死，人皇已经死了，旻忧国带着你们，怕是会对上巫族和妖族的古圣，九死一生！”
“我是人。”
班输青萍笑了笑，转身离去。
仙域之内的某个角落，一座不起眼的雕像，竟化作大金帝国老狼的模样，他望着修真盟国之中浮现于云端中，朝往战场而去的上千灵舟，他摇摇头，悄无声息地落在这个与他敌对了一生的国家灵舟之中，见到了盟国的国主。
盟国国主，也是从小人物摸爬滚打而来的人，算是老狼宿敌，年轻人模样，见到老狼现身，颇为意外，“哟？不是喜欢偷人家的龙凤吗？本事长了不小，瞧你当年被人追着跑，想想就好笑。”
“......”老狼把玩着刻刀，对于盟国国主的孟浪，也是习以为常，无语片刻后，说道：“怎么弄？”
国主走到灵舟外，云端之上从大乘天地传来的声音已经消失，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皇朝的人这么畜生，旻忧国更是顶了尖儿的杂种，他们这种人都要斗，拿着人皇骗人的事儿都干出来了，看来是真没招，我听话呗。”
老狼低头把玩刻刀，“行，拼了，你莫要偷袭我。”
......
万数家族宝甲矗立，李耀祖等人浮空而起。
此时此刻的他们，没等来各族的攻击。
但大地开始轰鸣，他们蹙眉望着天上如同耀日般的金印，以及旻忧国以术法唤出的人皇座辇。不知什么时候，皇朝的灵舟，如同乌云一般越过他们的头顶，皇朝的军队骑着妖兽，从他们的远方奔过。
在皇朝大军前行漫起的尘沙中，他们甚至听到了‘天道走狗’的谩骂。
但此时此刻，家族无人还嘴，也无杀意。
即便是当年于天宫之上大骂的李狂人，也肃穆凝重注目着皇朝的大军前行，天穹时不时地有强者虚影降临，汇入了那片为了种族存续而奔涌的血色洪流之中。
战鼓擂擂，皇朝的战旗在他们眼前飞扬、猎响，那场十三万年前人族纠纠昂扬的战意，似乎与源源不绝的脚步踏起的尘烟一般，从未泯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