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谢座,在殿侧的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向明承恩,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的这位帝王,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匆匆入京的外地藩王...
如今种种,都透着一股疏离的客气。
这种变化让林青心中生出一丝不满,
不满他不择手段的收拢军权,不满他的虚与委蛇。
但同时,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身为帝王,本就该喜怒不形于色,
本就该有深沉的城府,否则如何掌控这万里江山?
“托陛下洪福,极北之行还算顺利。”
林青没有细说极北的凶险与传承的收获,只是淡淡带过,
“臣在极北数月,心中始终牵挂京城百姓与朝中诸事,
今日归来,见京城虽表面繁华,内里却乱象丛生,心中甚是不安。”
明承恩闻言,脸上依旧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他的来意。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
“国公刚回,一路劳顿,朝中之事,可先歇息几日再议。”
“陛下,百姓无日可等。”
林青站起身,语气沉凝,
“臣微服查访三日,见粮栈赈粮掺沙,官吏苛捐杂税,
市井之中还有修炼邪功的武者残害生灵。
这些乱象,陛下当真不知?”
明承恩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国公觉得,这天下,如何才能长治久安?如何才能杜绝贪腐,让百姓安居乐业?”
林青沉吟片刻,沉声道:
“整肃吏治,严惩贪腐,轻徭薄赋,体恤民情。
武者当用以守护百姓,而非纵容作乱。
如此,方能民心所向,江山稳固。”
明承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国公所言,倒是仁君之道,
可国公可知,人性本贪?
官吏层层叠叠,如蛛网交织,仅凭严惩,便能杜绝贪腐?
武者有强弱之分,人心有善恶之别,仅凭约束,便能让其安分守己?”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语气中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
“朕登基多年,读过无数史书,见过无数王朝兴衰。
哪一个王朝初建之时,不是励精图治,想要长治久安?
可最终,皆逃不过分崩离析的命运。”
“为何?”明承恩的目光直视着林青,
“因为人心易变,因为权力迷人。
朕以为,所谓长治久安,
并非靠仁政便能实现,而是要牢牢掌控权力。
君强,则臣顺,君弱,则臣乱。
朕收拢军权,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而是为了大乾江山,能在朕的手中,多延续百年、千年。”
“至于那些贪腐官吏、作乱武者...”
明承恩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过是朕棋盘上的棋子,
待朕掌控了足够权力,清理这些棋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到那时,再行仁政,安抚百姓,自然水到渠成。”
林青静静地听着,脸色平静到了极点,只是淡淡开口:
“陛下想要掌权,那是情理之中,但朝堂上的风波,不可波及民间。”
明承恩点头,语气依旧平静,
“朕也心痛,可朕别无选择,想要成大事,必有牺牲。
待朕掌控全局,自会厚待百姓,弥补今日之失。”
林青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人心似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乾绵延三百年,前朝更是历经数代,
哪一个王朝的覆灭,都是从失去民心开始,
前些年北方蛮国大军压境,即便是边军节节败退,
但朝中百姓依旧保持乐观,认为大乾能战而胜之。
正是因为这等信任,
才让边军有了源源不断的兵源补充,
若是朝中百姓不信...那就真的是兵败如山倒。”
明承恩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眉头微蹙,
“朕知晓民心的重要,但现在顾不上这些民心,若不再用重典,大乾都要亡了。”
林青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疲惫,
“长治久安,从来不是先乱后治,而是防微杜渐。
官吏贪腐,今日不惩,明日便会愈演愈烈,
武者作乱,今日纵容,明日便会无法收拾,
百姓受苦,今日无视,明日便会离心离德。
大乾三百年,先祖创业不易,历经多少风雨才创下这片基业。
可陛下看看如今的京城,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难道就是陛下想要的江山稳固?
京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的百姓,又该如何?”
明承恩沉默了,他看着林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有不满,有坚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知道林青所言非虚,
可他早已走上了这条路,想要回头,已然太难。
而且,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殿内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溅起,落在炭盆边缘,瞬间熄灭。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禁军巡逻的脚步声。
林青看着明承恩沉默的模样,心中明白,
今日谈话,终究无法改变这位帝王的心意。
“陛下...”
林青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
“臣今日所言,并非质疑陛下的决策,
只是希望陛下能记得,江山社稷,终究系于民心。
若民心尽失,即便掌控了再多的权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明承恩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沉稳,他点了点头:
“朕知晓国公的心意,
此事,朕会斟酌,国公一路劳顿,先回府歇息吧,朝中之事,改日再议。”
林青躬身行礼:
“臣告退。”
转身走出大殿,寒风扑面而来,将他朝服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宫墙上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斑驳,映得他的身影格外孤寂。
他抬头望向夜空,
月色清冷,星辰稀疏,心中一片茫然。
即便如今他已经天下无敌,但想要改变大乾,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回到靖国公府时,天已蒙蒙亮。
东跨院的厢房还亮着灯火,显然苏凝一夜未眠,在等他归来。
林青走到房门前,抬手轻叩门板。
“进来吧。”
苏凝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