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场礼仪总指挥的陈景同,电光火闪间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子不语怪力乱神。
白智宸眼看这“神迹”在他眼前发生,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然的状态。
一切前因后果他再清楚不过,棺木是王家献的,赝品金甲是一帮年轻人眼馋吴越的明光铠却手头紧的折衷之选。
手工制品的交货日期参差不齐,白湛等人起初仅是私下穿戴,自我陶醉一番。今日,是他们首次集体亮相。
一路上他们讨论的是用“金光阵”震慑敌人,后来变换位置,只为了搏一个闪亮登场。
吴岭的棺木一直随军行动,但平日里众人皆绕道而行,就是生怕言行冒犯,惊扰了他死后安宁。
未曾想,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金甲“照”金棺,竟催生出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象。
众人见此奇景,一时有些怔住。
薛曲趁众人尚未回神,甩开“碍事”的老韩腾,疾步扑倒在吴岭的棺木之上。
哀呼道:“王爷——”
可惜哪怕他和吴岭情谊匪浅,但经过大半年时间消化接受,加之自幼接受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育,一时之间当真哭不出来。
所以薛曲只能无助地趴在棺材之上,久久不起身。
此刻是迎接大军凯旋,而非吊丧,薛曲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扶棺恸哭本是丧葬礼仪中的一环,薛曲又是老熟人,故而陈锋不曾上前阻拦。
紧随其后的是韩腾,他以一种与其年纪极不相称的矫健身姿扑了上来,悲痛欲绝地喊道:“王爷,你怎么比我先去了……”
通常,在这句台词之后,还会接上一句“你怎么不把我带走”,但韩腾毕竟年事已高,有些忌讳的话语,能不说则不说。
有两位大将军在前头打样,吴越终于反应过来,俯在棺木之上失声痛哭:“父王,我们回家了!”
回想起父子之间寥寥无几的温馨时光,战场上的残酷厮杀,以及迷茫未知的前路……情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转瞬之间,距离最近的范成达和杜松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境,他们并未仗着自己相对年轻力壮去搀扶旁人,而是学着其他三人的样子,俯身在棺材上“哭丧”。
紧接着,卢自珍带领其他几位南衙大将军匆匆赶到。尽管与吴岭的个人交情并不深厚,但数十年的上下属关系却让他们难以置身事外。
王家的金丝楠木棺规格不小,却在片刻间“大将军”含量超标,显得有些拥挤。
吕元正这种算预备役的,连个见缝插针的地都没有。只能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再小心翼翼地将韩腾搀扶起来。
“大将军,你慢点!”
白旻冷眼旁观这一幕即兴发挥的“闹剧”收场,重点却落在来不及表现的宗室成员身上。
无论是血缘上的冷漠、还是政治上的迟钝,他们的表现都太差了。
老一辈逐渐凋零,曾经亲近的宗亲一个个离去。吴岭常年征战在外,又能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宗室关系?
恐怕如今皇室之中,和吴岭关系最深厚的,是猜忌多疑的吴杲。
其他人,不过泛泛。
如果说其他人还在计较人情往来,那么一众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大小王,随机应变的能力居然不如一群上战场的莽夫,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被搀扶起来的是老韩腾,扶不起来的就是阿斗。
由此可见,所谓吴岭是宗室中流砥柱的说法,其实并不完全准确。他更多的是凭借军功,在皇室中站稳了脚跟。
吴融目睹一场闹剧在眼前疾风骤雨地展开,却又以军人独有的“兵贵神速”收场。
年老体弱者被副将搀扶着,身强力壮者则擦拭着眼角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吴融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的喉咙和四肢却仿佛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所束缚,无法动弹分毫。调动着全身的力气,微微偏过头,望向侧后方的吴巡。
吴巡此刻的表现并没有好多少,在烈日的炙烤下,他竟无端地感到全身发凉。
吴越作为众人的焦点,目标自然格外显眼。
趁着刚才那阵混乱,范成明悄悄地挪到了范成达的身旁,瞥了一眼身后的金甲小将,小声道:“哥,我再找些人护送王爷一程。”
范成达的目光落在范成明身上的黑甲之上,轻轻点头,“嗯。”
当初一帮纨绔集资打造青铜金甲的时候,向来荷包空虚的范成明按照惯例手心向上。
可范成达早就受够了不成器弟弟搞回来的一堆赝品,自然没松口。
旁人一打听范成达不同意,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借钱给范成明了。
所以范成明只能穿真材实料,具有实战意义的盔甲,虽然他并不上战场。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真需要“赝品”撑场面的时候,最适合执行任务的范成明偏偏没有。
棋差一着!
现场找人脱换盔甲肯定来不及,范成明得了准信,立刻从队伍末尾不着人眼的位置,拎出八个南衙小纨绔。
分别给他们腰间系上白布带,嘱咐道:“你们跟着陈统领,就站在灵柩四周,将王爷护送回王府后,再到皇城和队伍汇合。”务必要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看见这口金光闪闪的棺材。
小纨绔们还沉浸在大军回朝、百姓夹道欢迎的欢乐盛景的幻想中,和护送灵柩的肃穆氛围截然不同。
年轻人更喜欢哪一种场景,还用说吗?
可有范成达的军令在前,虽然他们不清楚缘由,但临门一脚,谁都不想坏了前程。
吴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上前几步轻轻扶着吴越的臂甲。
宽慰道:“叔祖魂归故里,见此国泰民安之像,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吴越的身形在一众自幼锤炼武艺的武将中略显单薄,但此刻铠甲加身,和中等身材的吴融相比,竟然还魁梧几分。
吴越眼圈微红,“父王为国尽忠,求仁得仁,我为人子,当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