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楚知知垂下眼皮。
镜子仍然像上次一样，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思索了片刻，她嘴角挂上一抹笑容，重又在镜面上敲了敲：“赵大人，您还是快点出来吧。不然……只怕这大好河山，小女子怕是守不住了。”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
伴随着这个声音，镜子里楚知知的面容突然有些模糊，线条重叠在一起，像是准备脱壳的蝉。
另一个身影从她身上慢慢脱离出来，随着距离的拉远越来越清晰，正是大巫祝。
看清了眼前人的一刹那，楚知知瞳孔一缩。
眼前的巫赵身形沉稳，血肉凝实，哪里还有半分鬼魅的样子？只从表面上看，分明就是个活人了，只是脸色还略微苍白些。
“巫祝大人这是还魂成功了？”楚知知微微勾起嘴角，语气里三分嘲笑七分讽刺。
巫赵稳重的摇了摇头，像是半点不善没有听出来：“生死之事哪有轻易逆转的道理。不过是前几日偶然心有所感，闭关修炼了几日，也算小有所获。”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姑娘不必心怀芥蒂，你才是此身的主人，不必在意我的。”
楚知知盯着她看了几秒，一双纯黑色的眼睛反射着着无机质的光，像是黑色的琉璃珠子。
巫赵不闪不避的和她对视，神色里都是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心虚或者歉疚。
“原来是这样啊，倒是我误会巫祝大人了。”楚知知突然放松下来，她松松垮垮的守在几案后面，席地而坐，“我还以为是大人有什么亏心事，不敢面对我呢？”
说着，她对着大巫祝微微一笑，语气似乎颇有几分玩笑的意味。
“姑娘多虑了，赵某一生无愧于天下，于国家百姓绝没有半点私欲，天地可鉴。”
“呵。”楚知知轻声笑了一下，嘴角挂起没有半点温度的弧度，她看了一眼巫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既然如此，那赵大人是否可以离开小女子的身体了？”她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心底却开始紧绷起来：“大人心怀天下，小女子一介俗人，却是比不得的。”
“大胆！你怎么敢这么和巫祝大人说话。”
楚知知话音刚落，一声怒斥紧接着跟上。
只见眼前似乎一晃，一个银色的身影迅速冲出来，脚下像是有风在托举着，她迅速跑出几十米远，拦在她们两人中间。
“纯星？”楚知知略微有些惊讶，她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纯星，眉头轻轻皱起来，不知道这人是想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她想起刚才的那句话，目光扫过对面的大巫祝。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脸色一变。
“那天那个人是你？”她用陈述句的语气说出这句问话，指尖微不可察的一颤。
她一向无亲无故，也从未想过会有后代，直到这几日见到纯星，她才突然想到：若是以后她能有个女儿，也该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样子吧。
哪怕是挑着沉重的负累，表面上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但在可以放松的人面前，仍然是可以随意撒娇长不大的小女孩。
纯星的身子抖了抖，她在感受到熟悉波动的一刻就立刻冲了上来，丝毫顾不上其他，脸颊都因为运动和激动有些泛红。
然而此刻，在这一句简短的问话中，浅淡的红色痕迹全部都褪了个干净。
想到前几日自己在京都官路上那用力一推，纯星难受的咬了咬嘴唇。
她艰难的回复道：“是我。”
巫赵在一旁思索了片刻，也明白了楚知知问的是什么，听到纯星的回答，惊讶的抬头看她。
纯星扬起的脸上透出失血的惨白，紧紧咬着嘴唇，手足无措的看了一眼楚知知，又扭头看向大巫祝。
“对不起，我以为，您是……”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夺舍了她家长辈。
想到这里，纯星苦涩的抿了抿嘴角，她又不傻，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养母， 突然换了个人一般，她如何会觉察不出来呢？
其实，她也很喜欢这个后出现的，会陪她逛街，给她买小零食的人。
但她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巫祝大人。
当时她满心抑郁和怨恨，心中充满了怀疑，总认为这人是杀人凶手，实在无法放任自己去全心全意享受她的温柔。
街道上，看着迅捷的骏马汹涌奔来的那一刻，突然心头涌起一阵不受控的恶意，直接将人向前用力一推，看着她被卷入马蹄之下。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她还用法术迷惑了周围的一个普通人，让他急匆匆的跑开，自己则站在原地，一脸惊慌的样子。
也不是恨到非要楚知知死无全尸的地步，只是一想到那是偷窃了大人身份的人，她就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是她却没想到，原来这竟然是巫祝大人知情的吗？
想到这里，纯星愧疚的难以复加。
是她的任性妄为给巫祝大人添麻烦了。
当时楚知知被救下来的时候，她心里滋味复杂，说不出庆幸还是遗憾。
庆幸她没有真正出事，也遗憾于自己竟然无法心安理得对大人的仇人下手。
那天她回到塔里一阵神思不属，幸好那人没回来，给了她一点缓冲的时间。
如今看来……纯星苦笑，她真的要感谢那个救下楚知知的纪小将军，毕竟谁能猜到，她纯星才是那个真正的笑话呢。
想到这里，纯星心中暗自做下决定，神色坚毅了些。
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恭敬的垂下头，向前迈出一步，深深的跪下。
“伤害大人是纯星之过，纯星愿意受罚，以补偿大人心中痛苦的万一。”
她用力的低下头去，再也不肯抬起来。
楚知知暗叹一声，她实在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出现在这里。原本瞧着所有人都接受良好的样子，她还以为自己做的不错。
居然这么麻烦的吗……还要扮演原身之前的角色？
楚知知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此时也顾及不上那么多的东西，她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记了下，便直接扔进了意识中的垃圾桶。
“既然如此，那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