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淙将不明所以的星渊往身后推了推,爪子已经默默地停在伞的钮上,他和岚之间的对抗似乎一触即发。
一阵古怪的,属于第三者的笑声突然传入霏淙的耳朵中。但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最先破冰的却是莫名没有绷住状态的岚。只见对方暂时微微收敛羽翼的锋芒,随后一边盯着霏淙,一边似有无名火冒的怨气对着他身后骂道:
“骚蜥蜴,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这么久不赶紧来帮忙,反而躲在后面偷笑是几个意思!”
霏淙和星渊几乎同时露出了疑惑至极的神情。待他们的视线终于挪到岚的身后,二兽才看见大鹰宽阔的铁翼之后居然还有另一位兽人的存在。
那只蜥蜴兽人面带微笑,身着深色的华服,喜欢做些略显浮夸的姿势。霏淙突然记忆起——此兽亦是风眼之一,曾经和唤日帮起过正面冲突的盈!
霏淙仔细观察着敌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同事之间突然的争吵:也就是说,他现在被两位风眼包围了么……
“暂先不论你审讯别兽的台词实在有点老套诶,弥赛,”盈慢步走上前,似一位做好准备的演员优雅登台,“而且,你工作这么认真,我只是不想打断你罢了~”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最后一次警告。”
岚似乎彻底绷不住了,他转过头去,死死瞪了一眼身后的同事。当岚无意间看到对方头顶帽子上的那根精致羽毛时,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于是又迅速闷闷不乐地看向了霏淙这边。
但盈反而是来了兴致,绕着岚的背后开始了口若悬河碎碎念:“真要说的话,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心含歹念的恶徒,只有两个无辜纯真的孩子啊?”
“你眼瞎?”岚冷哼一声,他指了指霏淙,“这家伙可是唤日帮……”
“哎呀,我懂,我都懂,只是因为很少有家伙能让小弥赛吃瘪,小弥赛你其实有点记仇在心对吧?”
岚额角的青筋已经明显地暴露,看起来恨不得准备将自己满身羽毛插进那张戏谑的脸里,好看看对方的鳞片是否有他的嘴皮子一半硬。
“毕竟身为我的同事之一,传闻中的你几乎每次任务都完成的很完美嘛——我想想他们都是怎么评价的:冷酷的「岚」,武艺出众、能力超群,只需挥起翅翼,就能一招就能制敌……”
“闭嘴!”
岚怒喝一啸,挥张开那足以遮盖两兽人的庞大羽翼,只是其中一根洁白的羽毛,在众人的注视下醒目地缓缓落在了鹰的脚边。
突然,盈的眼中射出精光,他趁岚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脚边的那根羽毛。待岚回过神时,盈已经乐呵呵地将那根崭新的羽毛插在帽檐上,两根羽毛装饰的乌帽则在中央华灯的照射下非常吸睛。
“弥赛你不是答应这种你自己收拾不了的物什会送我吗?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我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好了~”霏淙回过神来,盈却不知何时早已经收起方才乐呵呵的态度,莫名闪瞬到了他们的身后,“现在还是说回正事吧……”
霏淙一惊,从未料想自己会有一刻陷入如此的大意。然而,在他准备打开伞准备落下金雨拖延风眼们反应之前,盈却轻轻松松伸出俩指掐住了他的伞尖,同时对他眯起右眼,指头放在嘴下做出了个意味难明的笑容。
霏淙以往平静的犬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焦躁不安的神色。但令他更烦闷和困惑的是:相比起弥赛那般毫无遮掩,他无法从举止去判断眼前神神秘秘的蜥蜴兽人,为什么没有对他包含任何强烈的敌意?
盈看出了他的不安,只是轻声回答道:“切勿轻举妄动,你知道他迟早会注意到这里的。”
霏淙:“!”
“如果你想再见他一次,请相信我,待我把你身侧的孩子领至他的面前后,那时你就会有机会的,”盈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斥着绅士的温柔和从容,“嗯~不用继续那么戒备我,就当是我突发善心,想乐于助兽而已…您意下如何呢?”
“「菲林耶卡」先生?”
星渊看见霏淙听见盈说出那个自己十分陌生的名字后,眼睛明显地瞪大了些许。小白狼鼓起勇气,再次凑近一言不发的小金犬身边,小心谨慎地询问道:“霏,霏淙?「菲林耶卡」,是谁啊?”
霏淙没有回答。
“喂,你就这么把没有完全证实过的线索透露给……”岚正生气地去打断口无遮拦的盈,但下一秒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闷闷不乐地啧了一声。
看向星渊眼睛中那清澈明亮的“星辰”,就连星渊他这样的局外兽也似乎猜到了霏淙真实身份的不简单。
出乎意料,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的是,霏淙居然答应了盈,真的主动缴械投降,将爪中的伞放了下来,将身后保护的星渊透露些许。
“我没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们,不要伤害他。”霏淙最后一次神情复杂地看向星渊的方向,似乎是感应到了后者在两位大雄兽的中间十分紧张和害怕,霏淙上前露出一个微笑,即使自己的状态不好,他也依然拍拍对方的肩膀,揉揉后脑勺的短发,努力尝试去安慰小白狼。
“霏淙,他们是这里的保安,只是在要求我们做个例行的检查而已。身为随行的朋友,我原本不可以陪同上去的。所以剩下的路程,可能就需要倚靠你自己走完了。”
保安?听到这个词,岚的白眼差点翻透,可当他注意到盈正依然不亦乐乎着,他瞬间气活过来,恨不得要把那扫完风眼颜面的兽人用眼神盯死!
“可是!……”星渊紧张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真的很不想戳破霏淙谎言里那些明显的漏洞,比如他早已感觉到那两只身着黑色工作服的兽人浑身散发出的杀气了。
然而霏淙没有打算继续拖延时间下去,反而主动将原本主动保护的星渊带至盈的面前:“我可以相信你吧?”
“当然。那菲林耶卡先生的事就交给你了,小弥塞,至于我,就带着小狼去见南郡主大人咯?”
“啧,等这之后我一定要去替万斯大人那控诉你这一年来所有关于懒惰、渎职以及僭越之类的行为!”
盈这次却没有搭理身旁急躁长啸的同事,只是主动上前,朝星渊伸出一只带着黑色爪套的鳞爪。
“事不宜迟,这位小先生,我们出发吧。”
“霏淙……”星渊没有办法拒绝盈的邀请,只好跟随着牵动他的爪子,时不时不舍地看向身后因距离远渐渐模糊的面容。但后者只是朝他挥了挥爪子,像是平静送走好友的普通兽人。
“没关系,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我也一定会履行好当初保护你的诺言——不仅是你,还有卡冯狄斯和伦森他们,”霏淙语气决绝地道别,笑容如常,没有一丝明面上的哀伤,“好了,接下来,要记得在南郡主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哦?”
随后,星渊进入上了中央可达塔腰的电梯,那里被划分开左右两个区域,好像直达不同的地方,盈带着他走入了左侧“A区”的电梯。
一想到霏淙仍旧和那个对他态度非常恶劣的鹰单独在一块,星渊就难免感到忧心忡忡。
叮。电梯门缓缓关上,他再也看不见那金色的毛发。
没有流血的战斗,甚至未出一击,敌兽却已经放弃了抵抗。岚一想到这一切似乎全在那骚蜥蜴的计划之中,心里就完全不是滋味。
他不禁阴阳怪气起那再次陷入沉默,正在观看玻璃窗外的城市的金犬兽人:“大言不惭……如今在监视中的阶下囚,到底是何处觅得的自信?就凭你那所剩无几的时间吗?”
“就凭我所剩无几的时间。”霏淙并没有看向岚,语气坚定地回复了一句后,透明的窗户上正倒映着他那灿若黄金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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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匀速上行着,盈依靠在靠楼层面板一边的墙壁,饶有兴味地玩弄着刚刚薅来的白羽。随后,他注意到星渊正在将爪子全部抵在玻璃上,全神贯注地欣赏着高塔外移动的夜景,从离地几十米的地方望去,那些灯光点亮的楼房就仿佛一颗颗在月辉下黯淡闪烁的星星,和之前观赏南郡的城市时第一次又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小家伙,在看什么呢?”盈的爪子拍在他的肩膀上,顿时,一股恶寒莫名从那锋利的爪子传遍了他的全身。原本打算从和霏淙被迫分开的哀愁中分散注意的星渊,如今彻底失了策。
察觉到眼前原本脾气温顺的小狼正因他吓唬一下便瞬间刺挠起来,盈倒是很满意这样可爱的反应,不禁轻哼起来。
“别紧张,我答应了你的朋友,加上你本来就因为比赛的事要面见南郡主大人,我自然是不可能伤害你的。”
“相反,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子。尤其是——说来很巧,我有幸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身临比赛的现场,能够亲耳听到您那动听的歌喉。所以我很希望,作为粉丝的一点私心,或许此时此刻在这无兽知晓的地方能得到一点满足?”
只见盈碾碎了莫名掏出来的奇异花朵一瓣,将头顶帽子的羽毛摘下一根,并沾取少许汁液,制成简易的羽毛笔递给星渊。
“你说你是……我的粉丝?”星渊瞪大了眼睛,实在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在对方递来帽子试图让他签名之时,他仍在原地握着羽毛笔发呆发懵。
可即使如此,见盈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后,他还是慢慢开始尝试去在帽子的边缘写下伶音星渊的名字。在签名时,看向对方唯有锐鳞短角包覆的头顶,摘去帽子的温柔绅士的面容却又有了截然不同的威凛?
星渊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字迹完全无法在乌黑的帽檐上看清,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改画两下的时候,盈却已经收回了帽子和羽毛并戴在了头上:“好了,我当然能看见您的字迹,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唉,在这座和艺术大多数无缘的城市里,我很难有机会在私下的生活里满足这微弱的兴趣爱好,请千万不要介意……”盈叹了口气,走到星渊的侧边,一同欣赏起逐渐隐模糊于地面上的城市——他们在刚才古怪的交涉之后,似乎短暂地放下了对彼此的提防。
“……好的?”星渊瞥了几眼身旁的蜥蜴,在心中堵了半天,才努力地对盈说出来两个字。
“您看起来还是很害怕我啊?没关系,”盈扶了扶帽子,他的脸上再次浮现那熟悉的自信笑容,“那,作为签名的交换,不妨让我给您讲两个故事吧?”
电梯的显示屏此刻正跳到了“43”这个数字。
也没等星渊拒绝,蜥蜴看向天空,像是在和星渊聊天,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南郡自建郡以来一直和「5」这个数字十分投缘。无论是天上的五轮明月,城中的五大家族,历史记载中的五大英雄;亦或全年五次的盛大节日游行,赌场规矩上的五次机会……”
“那么,第一个故事便和5,和‘五月’有关——”
蜥蜴兽人将故事娓娓道来,它仿佛一曲古老的歌谣,一首忧婉的诗,正从对方的口中低吟浅唱出:
“天上五月齐现辉,隐隐云去不见一;剑断胭脂染落花。”
“天上四月窥远海,渐渐风停不见一;魂铸黄金不回头。”
“天上三月守天地,簌簌雪霁不见一;厮守烈火如烟散。”
“天上双月证誓约,寂寂晦暗不见一;雪原望星可安眠。”
“天上一月笑混沌,妄夺旧页诳新篇;世界消逝于瞬间……”
“这,这…好瘆兽,你真的是南郡兽人吗?怎么老在说月亮的坏话?”星渊感觉这首诗歌听起来越发不对劲,像是在说五月的凄惨结局,但又像是在暗喻什么自己听不懂的道理,于是连忙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盈,“我,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了!”
星渊正准备捂住耳朵以表抗议,盈却不急不忙地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尘,随后安抚他道:“小家伙,别担心。如果刚才那个你并不喜欢,也许第二个故事或许会吸引你?”
“我,都,说,了!”
“远海孤岛落樱飘,雾霭遮天无兽晓·……”
星渊愣住了,随后,像是下意识地,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双臂。
“死寂守望无终果,雄兽携家征风浪……”
星渊难以置信地看向盈,他在对方的竖瞳中看见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他害怕马上听到故乡落得一个悲哀的结局,于是正准备再一次阻止盈将故事讲下去。
然而,盈却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唇,做出温柔的噤声姿势:“嘘,还没有讲完。”
“稚子攀荣归故里,得见机遇与危伏;借携远花种瘠壤,雾岛回归众睽中。”
叮。停靠的提示音响起,他们已经到达了电梯能直达的第50层。
“好了,不要问我故事的意义,就当听个乐趣足矣,”盈神秘莫测地笑了一声,不给星渊任何提问的机会便迈出了电梯,“我们到了。”
星渊咬咬牙,还是不死心地追问道:“请,请等一下!那我可以问你这些故事的来历吗?”
盈听罢,帽檐的阴影遮盖住他他的双目,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只是一位通晓天地道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