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天通一出,胜负立分。
“下来吧。”
“按照我给的路,不要误触昆仑法阵。”
漫天剑光散落成寒梅天路,一头连接苍穹,一头尘入洞天。苏牧踏上天路按照指引,抵达一处雾雪山峰。
漫天素白之中,站立一位红衣剑仙。她转过身来,青丝花钿、步摇玉钗,与想象中不染尘埃的遗世独立完全不同。
“很意外,对吗?”寒琡问。
苏牧点点头。
“这里是西方天,镇守昆仑原本不是我的责任,谁叫我摊上一个不负责的西天主宰。”寒琡的话中带着几分怨气。
“原本镇守昆仑圣域的,应该是我的老师?”苏牧很惊讶,但却觉得合理,只有老师那种通天实力,才能镇住这片圣域。
“今天天气不错,看那边,日照金山,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寒琡没有回答,转移话题,“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到躲藏在圣域的【将-003:伽玛】。”
“你要杀它?”
“对。”
“天阙的命令?”
“可以算是。主要是我自己想杀,老板自然不会阻拦。”
“呼——那还真是,可惜!”
寒琡摇摇头,说:“如果要杀它,我给你指明方向,但是没办法帮你。我在这里无聊的时间,都是它在陪我,我下不去手。”
“伽玛在昆仑圣域有理智?”苏牧很好奇,不由联想到曦妃,她在扶桑神木边也有清醒的理智。
“这里是全天下最纯洁之所在,一丝污秽不曾染,当然会有理智。但是出了这里,伽玛还是伽玛,所以你也不用手软。”寒琡回答。
“一丝污秽不曾染吗?可是我听老板说,这里葬着‘1-2’的尸骸。我见过旧日的幻景,众神纷纷坠入存律的污染。”苏牧追问。
寒琡从悬崖边收回目光,踏着白雪、步生芳梅,风卷动她的红裳,云撩拨她的发丝,说:“和气光,同其尘。湛兮,似或不存。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你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只是你已经做好面对祂的准备了吗?昆仑之所以一丝不染,不是没有污秽,而是尽皆归于墓中。”
“以前也有一个人来过,抱着和你类似的想法。”
苏牧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我父亲吗?他从昆仑带走了什么?”
“带走了一具尸体。”
“尸体?”苏牧一脸惊讶,“谁的?”
“不知道。”
寒琡摇摇头,说:“自我镇守昆仑之前,她便已经存在于洞天之中,埋藏于冰雪之下。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是‘1-2’。”
“男尸还是女尸?”
“女。”
寒琡的眼中满是留恋,说:“一位绝美的、倾国的、不似凡尘的美人,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美,包括我,也包括丹桂大人。”
“那是一种近乎于道的美!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人不可能如此完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可以映照出你内心最渴望的美。”
苏牧听完,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翻找出虞诗妃……小时候的照片,问:“这是我师姐,她们有相似性吗?”
“……”
寒琡认真看着,眉头微蹙,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问:“这是……小虞诗妃吗?”
“是。”
苏牧点头。
“你居然留着她小时候的照片,不会居心不良吧,据我所知你可是有未婚妻的。”寒琡眯起眼睛,她最痛恨渣男。
苏牧收起手机,解释说:“我如果对师姐真的居心不良,就不会选择夏沫。您误会我了,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小时候,医生说我幻视、幻听。有一位看不见的朋友,与师姐很相似。”
“那朋友现在还在……”
寒琡心里“咯噔”一声,打了个冷颤,仿佛被一位强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
“您这是冷吗?”苏牧奇怪地看着她。
“有点。”
寒琡讪讪一笑,说:“跟我去屋里喝一杯茶吧,省的让你老师知道,以为我以大欺小,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她自顾自地走进洞天福地。
苏牧笑着摇摇头。
这位寒琡姐姐十句不离老师,大抵也和前代大宫司类似吧。
区别在于,前代大宫司是赤裸裸的爱意,毫不掩饰的爱意,只是碍于身份。
这位……似乎一直在欺骗自己。
他跟着走进洞天,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寒天雪地之中竟藏着这样一处鲜花繁茂、浆果累累,鸟鸣莺啼,翠竹欲滴的福地。
“随便坐吧,我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和你老师一样。”寒琡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包茶叶,“我也不知道好坏,你帮我品鉴一下。”
红衣剑仙素手泡茶,递到苏牧面前,清澈的眼眸满是期待。
“嗯——”
苏牧尝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可惜,是雨前,还是陈年旧茶。
他本想实话实说,但看着红衣剑仙期待的眼神,立即知道这茶……
肯定是老师送的!
这家伙又在糊弄人!
“好茶,好茶!”苏牧连忙挤出笑容,不停赞叹说。
“是吧。”
寒琡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压抑着笑意,但那双灵动的眼眸却将主人出卖得干净。
她捧起茶杯也喝上一口,感觉一点都不苦涩,每一口都是甜甜的。
“这还是你老师上次来桃都时送我的,他打不过我,就用这茶买命。听他说,那些亡魂是你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的?”
“是。”苏牧点头,“我被高位监察者,也就是北海出海口的那座黑龙屿,带去了另一条走向凋亡的时间线。”
完了!
他觉得寒琡姐姐这辈子大抵是完了,原本以为是一个高冷剑仙,外界也是这么传的,什么杀人不眨眼,红尘不问情。
原来不是不问情啊,是一个红尘之心,已经被怪大叔骗走。
我要是叫一声“师娘”,她会不会开心的冒蒸汽?
“啊~”
“这事啊,前不久晚玉妹妹来时,和我说过,真是奇事一件。那条黑龙趴在海里装岛屿,一装几千年,愣是一动不动,你一去马上显形。”
寒琡情绪收敛,慢慢恢复成为世外高人。
“那晚玉姐姐来时,您请她喝茶了吗,还是单就我一个?”苏牧好奇地问。
“你怎么学得和林黛玉似的?”她说,“当然是都请了,我又不爱喝茶,这点茶叶也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
明白了。晚玉姐大概说得也和自己类似。苏牧顿时放心下来,同为结社七星,既然萧晚玉都哄着寒琡,也不差他一个。
“那让我带走?”苏牧打趣一句。
“去去去!你拿走,下次来时,喝什么呢?”寒琡说。
言语有责怪的意思,已经完全将眼前的少年当成自家孩子。
“你老师……还好吗?”她犹犹豫豫,还是问出口来。
“唉——”
苏牧叹了口气,没说话。
“什么意思?要死了?”寒琡似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
苏牧继续沉默,眼神黯淡无光。
“不是?他真要死了?可是上次我们在桃都打架时,他还生龙活虎的。”寒琡瞪大眼睛,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老师毕竟上了年纪,王嗣大约也就他这个年岁,大限将至,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或许,一场战斗足以让他泄了神,一蹶不振。”苏牧模棱两可地说。
“这!”
寒琡“唰”一下站起身,连走几步准备离开,但一想到自己的使命,立即停下脚步,语气怨恨,说:“都是他自找的!”
“他要是不弑君,就不会被天阙驱逐,我就不用代替他镇守昆仑圣域,或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说着说着。
怨恨的语气逐渐变得哀怨,她遥望洞天之外,神情淡漠、不再言语。
苏牧没想到寒琡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果然恨之深则爱之切,她对老师的感情非常不一般,否则不会孤身镇守昆仑山。
“什么时候办丧事?好歹战友一场,我在昆仑烧点钱给他。”寒琡问,语气冷峭。
“不好说。”
苏牧赶紧往回找补,说:“听学院的老教授说,老师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之前都挺过来,就是不知道这一次……”
“唉。”
“但愿不是大限将至。”
寒琡诧异地回过头,想到另一种可能,问:“他是不是……精神错乱、意识失控了?”
“您也见过吗?”苏牧故作惊讶。
“没有,他从不与我说这些,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大概在他心里,我永远只是个外人。”寒琡目光黯淡,如幻想破灭。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苏牧赶忙安慰她,“您知道朝鹤神社的前代大宫司吗?”
“知道。”
寒琡点头,说:“一只狐狸精,红色的。我听晚玉说,她死在了妖怪手中,一位叫吕氏的大头领。”
苏牧:“……”
好吧,大宫司的确是红色狐仙。
“是。”
“吕氏是八俣远吕智分裂出的一部分,是朝鹤妖怪们的女皇。不过,前代大宫司的死虽是无法避免,但亦是她的主动,她选择用命为狐仙一族博取一个未来。”
寒琡打断,问:“她盯上你了?”
“不是我,是夏沫。”苏牧说,“夏沫拿走了出云神国的神权,从法理上来说,神社狐仙一脉是她的祭司。”
寒琡点点头,认可这个交易,选择的很不错,问:“那后来呢。”
她回到位置,继续喝茶听八卦。
“要来点瓜子吗?”苏牧问。
“有吗?”
“有啊。”
苏牧一挥手,像变戏法一样,桌上立即堆满花生瓜子开心果,继续说:“她的死是与老板的默契交易,并没有告知老师。”
“老师看到狐面破碎,立即杀到被栽赃的源氏家族,差点覆灭整个源氏……”
寒琡吃着开心果,说:“他不是这么蠢的人。”
“是,您是了解老师的。老师已经看穿吕氏的栽赃嫁祸,只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然后钓出朝鹤剑圣——藤原冢伝。”
“屁大点地方还剑圣……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相)。我让那老小子一只手,他都打不过,还挂个‘圣’字。”
苏牧深表赞同,他本以为藤原冢伝就算打不过老师,也能斗个几十一百回合,结果完全是老师单方面的殴打。
“前代大宫司对老师的态度,您应该比我清楚。”他说。
寒琡点头,认同这一点。
“老师没有和她在一起,但是感情还是在的,得知前代大宫司死讯是异常暴怒,而且就连法天象地……”苏牧突然意识到不对,闭上嘴巴。
“说啊,你继续说啊。”寒琡吃着花生,“法天象地怎么了?”
苏牧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说:“就连法天象地就交给了她,前代大宫司结合阴阳术,悟出失传的式神之法。”
“嗯嗯。”
寒琡点点头,不过她还是要补充一句,说:“其实你不能单从法天象地,去推断关系。这一招只要你愿意学,并且发誓不用来对付开云,他都会教你一部分。”
“重点在于——绝地天通!这才是你老师真正的看家本领!横压所有王嗣,比肩君王,弑杀老明皇的资本。”
苏牧看着她脸上的小骄傲,顺着问:“那您学过吗?”
“当然!”
寒琡很是自信,但话锋一转,说:“这一招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除了他谁也学不会,甚至有人怀疑他根本没打算教。直到你的出现,这种谣言终于可以打破。”
“我也是刚刚才悟出来,这招真不是一般的难。”苏牧自谦一句。
“你这不是自谦,而是……装逼!”寒琡眼睛一眯,“你才多点大,连我一个零头都没,我学了一百年也没学会。”
“那真是一点点都学不会!亏我还是个剑道天才。”她很是气愤。
“其实……”
苏牧说出自己的心得:“这根本不是剑道天赋的问题,我觉得这里面存在一个条件、一个开关,要有藐视神灵,无敌于世的帝心。”
“帝心?”寒琡困惑。
藐视神灵吗?单就这一点,便是她永远无法做到的。
结社七星是天阙的仆从,不可能无视天阙的意志。
“那可真是太难了。”
她嗤笑着摇摇头,说:“这个世界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无视神灵?就算是那八位神·深红祭司,祂们之上还有神主,还有支柱。”
“换句话说,你和他都是天选,也是唯二。”寒琡叹了口气。
唯二?
并不见得,藐视神灵的,苏牧还知道一个人——主角小姐潘蒂娅。
难道说真有一套主角模板?
“其实你也不用劝我,我自己的心我看的很清楚。否则也不会困在这座,终年不化的大雪山中。我年少之时便已经迷了路,早就走不出去了啊。”
“困住我的从来不是那位白衣剑圣,而是我迷失的红尘情幕。”
寒琡神情淡漠,不再是红衣仙子,而是雪山剑仙。
“跟我来吧。”
“去见见伽玛,一团可爱的九头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