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得太简单了。”易中海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谨慎，“是，柱子他们现在难。可再难，那是人家亲生的孩子！梁拉娣跟前夫留下的骨血，她能舍得？柱子那人你也知道，看着混不吝，其实最重情义，他既然娶了拉娣，把孩子们接过来，那就是当成自己亲生的在养。咱们开口要？凭什么？就凭借了四十块钱？这不成了趁人之危吗？”
易大妈被他说得有些讪讪：“我……我也不是说要，就是……就是商量，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咱们是真心想帮他们分担，也是真心喜欢孩子。再说了，这也不叫‘要’，这……这搁以前，也有说法，叫‘过继’，或者亲近人家帮着抚养，孩子还是两家的孩子，将来两边都孝顺，不也挺好？”
“过继？”易中海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尽管老伴看不见，“那得是人家实在养不起，或者至亲之间才有的说法。咱们跟柱子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是一个院的邻居。凭啥过继人家的孩子？就算柱子抹不开面子，或者一时困难答应了，梁拉娣能答应？那女人看着爽利，心里有主意着呢。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跟了她这么多年，她能轻易放手？就算为了孩子将来着想，觉得跟着咱们条件可能好些，这心里头的坎儿，也未必过得去。到时候，好事变坏事，邻居都没得做。”
这年头不是没有过继的，可那都是从村子里往城里过继，到时候城里人。直接搬走，让孩子彻底断了念想，村子里也真找不到过继的那户人家，这才能让那家人安心。
但现在两家离得这么近，这养孩子能养出什么？别到时候真养出仇来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更像是在梳理给自己听：“再者说，就算他们俩脑子一热，或者被困难逼得没法子，真同意了。领养一个孩子，是那么简单的事？街道、厂里，要不要开证明？户口怎么办？粮食关系怎么转？这都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而且，孩子接过来，住哪儿？跟咱们老两口挤这屋？孩子心里能乐意？单独把这孩子给分开，那能行。”
易大妈的热情被老伴一连串现实的问题浇凉了不少，但她心里那份渴望却没那么容易熄灭，小声嘀咕：“那……那要是孩子自己愿意呢？咱们对他好，当亲孙子亲孙女疼，供他上学，给他置办东西，将来工作结婚都给他张罗……柱子他们那边，孩子不还是照样能见着喊爸妈吗？就是多了一对爷爷奶奶疼他。这院里，以前也不是没有关系好帮衬着养孩子的先例，虽说不正规，但大家心里明白就行……”
“你说的那是灾荒年景，或者实在活不下去了，托付一下。”易中海叹了口气，“现在柱子家还没到那份上。柱子有手艺，肯干，拉娣也能持家，日子是紧，但不是过不下去。咱们这想法，现在提出来，不合时宜。”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老两口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易中海何尝不希望身边有个孩子？他借给何雨柱钱那么痛快，除了相信何雨柱的为人，潜意识里未尝没有对那四个孩子，或者说对孩子本身的一份好感与投资未来的模糊期待。但他是八级工，是院里的一大爷，做事要考虑周全，要考虑影响，不能凭一时冲动。领养一个孩子，在眼下这个环境，牵扯太多，变数太大。弄不好，就是一场风波，伤了和气，也毁了他一辈子的脸面。
到时候更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事儿，到此为止。”易中海最终下了结论，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别再提了，尤其不能在外面露半点口风。柱子家的难处，咱们能帮钱就帮点钱，能帮物就帮点物，平时多关心着点，那是人情往来。但别的念头，趁早打住。孩子们都是好孩子，看着他们好好长大，柱子拉娣把日子过起来，咱们能沾点热闹气，也就行了。至于养老……”他停住，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却道尽了一切。
易大妈也知道老伴说得在理，心里那点刚燃起的火苗渐渐熄了，只剩下一点不甘的余烬和更深沉的怅惘。“我就是……就是看着孩子们，心里喜欢。算了，睡吧，不说了。”
何雨柱几乎是踮着脚，带着一身冷气却又满腔热乎劲推开自家屋门的。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灯，梁拉娣就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件缝补的衣服，但明显心不在焉，耳朵一直支棱着听外头的动静。
何雨柱这一次去借钱，梁拉娣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的，毕竟这才跟何雨柱结婚多久，就张罗着。让何雨柱出去借钱，这到时候得在易中海那边。成了什么样子，梁拉娣也怕自己这行为招人非议。
门一响，她立刻抬起头，手里的针线活放下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前倾，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迫切和担忧：“怎么样？柱子，一大爷他……怎么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绷得紧，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和自己不希望的消息。
何雨柱反手关上门，插好门闩，转过身来，脸上那点故作镇定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嘴角咧开，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他几步走到桌前，胸膛挺得老高，就差把得意俩字写在脑门上了。
“啧，你这话问的！”何雨柱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炫耀，“你男人出马，能有什么岔子？一大爷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吗？我一说孩子们上学急用，他二话没说！”说着，他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那叠折好的钱，故意用了点力气，“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票子发出一声脆响。
“瞧见没？齐活儿了！”他下巴朝那叠钱扬了扬，光影下，他那张平时有点混不吝的脸，此刻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梁拉娣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擦亮的黑石子。她一把抓过那叠钱，紧紧攥在手里，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厚度，脸上担忧的线条一下子舒展开，化作巨大的惊喜和安心。“真借到了？太好了！太好了！孩子们明天……”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迫不及待地就着灯光，开始仔细地数起来，手指有些发颤，但数得极其认真，嘴里还无声地念着数。
何雨柱看着她那谨慎又兴奋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满足。他凑近些，大手一挥，口气很大：“数什么呀？一大爷给的钱，还能差了你的数不成？他那人，正经八辈儿的老工人，实在！”
梁拉娣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捻着钞票，反驳道：“那也得数清楚！不是防着谁，这钱得分出来，明天大毛、二毛、三毛、秀儿，每人该带多少学费书本费，得提前分好，包好，免得明早慌手慌脚拿错了。”她心思已经转到了具体的安排上，这才是过日子的实在。
数完一遍，又核对了金额，确认无误，梁拉娣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小心地将钱按她心里算好的份例分开，用旧手帕仔细包好。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才真正松弛下来，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向何雨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水样的柔和和感激。
何雨柱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忙活完了，那股被现实压力暂时压抑下去的、因她之前那句话而点燃的燥热和期待，便再也按捺不住。
他凑得更近了，几乎贴着梁拉娣的耳朵，声音压低，带着明显的沙哑和迫不及待：“媳妇儿，正事儿办妥了吧？你看……这天儿也不早了，孩子们也早睡了，咱是不是……也该上床歇着了？”
他说话的热气喷在梁拉娣耳畔，一只手已经不怎么老实地搭上了她的肩膀，轻轻摩挲着。
梁拉娣被他这直白又猴急的样子弄得脸上微微一热，心里却并不反感，反而有种夫妻间特有的、心照不宣的莞尔。
既然是答应何雨柱的要求，梁拉娣自然不会扭捏。
她偏过头，斜睨了何雨柱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戏谑，还有一丝只有他能懂的妩媚。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掉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故意板起脸，但翘起的嘴角出卖了她：
“去！猴急什么？一身凉气，等我先把这钱收好，把灯捻了。”她站起身，小心地把包好的钱放进抽屉里锁好，动作不紧不慢，“再说了，答应你的事，还能跑了不成？等着……等会儿有你受的。”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轻又快，带着一种笃定的、甚至有点威胁意味的亲密，说完还故意横了何雨柱一眼，眼角眉梢却漾开一丝勾人的风情。
何雨柱被她这眼神和话语撩得心里像有猫爪在挠，那点得意更混合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他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催促，只是眼睛像黏在了梁拉娣身上，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收拾、捻暗灯火。
屋里陷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只有窗外极淡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个夜晚，对于何雨柱来说，这日子也好像有了盼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何雨柱揉着后腰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点餍足又掺杂着些许疲惫的复杂神情，正站在门口伸懒腰，活动着有些酸软的筋骨，嘴里还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低声嘀咕了句：“这日子……是真‘不易’。”
昨天晚上，别的不说，梁拉娣还真是听话，贺雨若果把想要的都说出来，梁拉娣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不过这也苦了何雨柱。
这话音还没落，旁边门洞，许大茂立刻钻了出来。许大茂精神头十足地钻出来，一眼就瞅见了何雨柱那扶着腰、龇牙咧嘴的德行，那双小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精光。
他溜溜达达凑过来，脸上堆起那副惯有的、让人看着就想抽的假笑，拖长了调子：“哟呵！我当是谁呢，傻柱啊！怎么着？这才多大岁数，身子骨就......虚啦？”他上下打量着何雨柱，故意压低了声音，却足够让附近早起的人听见，“啧，要我说啊，这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得懂得保养。兄弟我认识几个老中医，那方子，专治腰膝酸软、力不从心......要不要我给你引荐引荐？放心，不贵！”
何雨柱本来还有点迷糊，被许大茂这夹枪带棒、明着关心暗里损人的话一激，火气“噌”就上来了。他眼睛一瞪，想都没想，抬腿就冲着许大茂小腿肚子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滚蛋！许大茂，你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身体好着呢，一夜七次郎不敢说，收拾你这样的十个八个不在话下！用得着你那破方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故意把声音吼得震天响，“我看是你自己个儿身子有毛病吧？认识那么多老中医，没少往那儿跑吧？怎么着，治好了没啊？”
这一脚和连珠炮似的反问，把许大茂噎得够呛，小腿挨了一下更是让他龇牙。他往后跳了一步，揉着腿，脸上有点挂不住：“行，行！傻柱，你就嘴硬吧！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有你求着我那天！”
何雨柱不屑地嗤笑一声，懒得再跟他纠缠这个，转身就打算去水管子那儿洗漱。
许大茂眼珠子一转，哪肯轻易放过他，立刻换了个话头，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假模假式的关切：“哎，傻柱，别走啊。说点正经的。昨儿个石头回来跟我说了，开学第一天就得交学费。听说......你们家那四个宝贝疙瘩，可都没交上啊？”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却把四个宝贝疙瘩和没交上咬得特别清楚，“怎么个意思？是不是.......负担太重了？四个半大孩子，吃穿上学，压力不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