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小妞哭得真带劲儿……”
“可惜了,跑得倒挺快!”
“这破铜片有啥用?能卖钱不?”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管他呢!那小妞长得真水灵,像个小洋娃娃……”
张煜循声望去。
在堆放破旧钢琴的杂物间门口阴影里,三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留着长发的混混模样的青年正围在一起,其中一个手里抛接着的,正是安静那块摔弯的黄铜音板!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
怒火瞬间冲上张煜头顶。他大步走过去,声音冷得像冰:“把东西放下!”
三个混混一愣,转过头来。看到只有张煜一个人,顿时露出不屑的嗤笑。
“哟?哪来的护花使者?”抛着音板的混混(脸上有道疤)斜着眼打量张煜,“小子,想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他旁边两个同伙也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手里掂着啤酒瓶,眼神不善。
“把音板还给我。”张煜盯着刀疤脸,声音低沉。
“还你?”刀疤脸嗤笑一声,故意把音板在手里掂了掂,“行啊!叫声爷爷,再给哥几个买条烟,就还你!”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混混突然抡起啤酒瓶就朝张煜头上砸来!
张煜眼神一凛,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那是前世在边疆摸爬滚打留下的本能!
他侧身躲过酒瓶,左手闪电般抓住混混的手腕,顺势一拧,同时右腿膝盖狠狠顶在对方小腹!
“嗷——!”那混混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蜷缩倒地,酒瓶脱手摔得粉碎。
“操!敢动手!”刀疤脸和另一个混混又惊又怒,同时扑了上来!
张煜眼神冰冷,不退反进。他格开刀疤脸挥来的拳头,一记凶狠的手刀精准地砍在对方持着音板的右臂麻筋上!
“啊!”刀疤脸手臂一麻,音板脱手飞出!
张煜眼疾手快,凌空抓住那块还带着混混体温的冰冷音板!与此同时,另一个混混的拳头也到了他面门!
张煜刚想格挡,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慵懒却带着冰碴子的厉喝:
“住手!”
一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射来,刺得那混混动作一滞!
只见张柠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手里举着一个强光手电筒。
她依旧穿着那身酒红色的丝绒修身长裙,只是肩上随意披了件黑色的男式工装外套(看尺码像是后台工作人员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更添几分危险的魅惑。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浓妆未卸,在强光下显得格外艳丽而冰冷。
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踏着满地的碎石和杂草,姿态摇曳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走了过来。
“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张柠红唇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弧度,目光像淬毒的刀子扫过三个混混,最后落在刀疤脸身上。
“刀疤刘,上次的教训不够深?爪子不想要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怒意。
那股馥郁的香水味混合着烟草和一丝极淡的红酒气息,在冰冷的夜风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场。
刀疤脸显然认识张柠,看到她,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柠……柠姐?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就是跟这兄弟开个玩笑……”
“玩笑?”张柠走到近前,高跟鞋踩在一块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她看都没看地上的混混,目光落在张煜手中的音板上,又扫了一眼他紧握的拳头,红唇边的笑意更冷。
“拿着人家的宝贝叫开玩笑?动手打我的技术顾问也叫开玩笑?”她微微扬起下巴,眼波流转,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慵懒与危险,“滚。再让我在铁北二路看见你们打学生的主意,我保证你们的爪子会出现在旧货市场的废铁堆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杀意。
三个混混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扶起同伴,屁滚尿流地消失在夜色里。
张柠这才转向张煜,强光手电的光柱在他脸上晃了晃。
她脸上冰冷的怒意瞬间消散,红唇勾起一个慵懒而玩味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没伤着吧,我的小工兵?”她走近几步,馥郁的香气混合着夜风的微凉扑面而来。
灯光下,她丝绒长裙的领口微敞,露出一段雪白的锁骨,耳垂上的齿轮耳坠晃动着冷光。
她伸出手,涂着丹蔻的指尖似乎想拂去张煜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屑,却在半空中顿了顿,转而轻轻拍了拍他握着音板的手背。指尖带着冰凉的滑腻感和一丝烟草的气息。
“东西拿回来就好。那小丫头呢?”她目光越过张煜,望向灯火通明的礼堂后台方向,眼神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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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煜拿着那块失而复得、虽然摔弯但音梳完好的黄铜音板回到后台时,安静正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大眼睛红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看到张煜和他手中的音板,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班长!”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像只归巢的小鸟般扑了过来,一头扎进张煜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她将满是泪水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呜……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她哽咽着,声音闷闷地从张煜胸口传来。
浓郁的橘子糖甜香、泪水的咸涩、泥土的气息和少女柔软温热的身体触感,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将张煜淹没。
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入他的怀抱寻求庇护。
昏黄的灯光下,她散乱的麻花辫、颤抖的肩膀和紧紧环抱的手臂,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张煜身体微僵,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颤抖和温热,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微醺的橘子甜香,手臂下意识地、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没事了,拿回来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安静在他怀里用力点头,依旧不肯松手,仿佛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张柠也回到了后台。她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斜倚着一根冰冷的舞台钢柱,抱着手臂,姿态慵懒。
她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红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弧度,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微光。馥郁的香水味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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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煜回到309宿舍时,夜已深。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踮着脚尖走向自己的床铺。脚下踢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
弯腰捡起。
是黄莺那根刻着“战书”的镀铬钢管!但此刻,钢管表面被人用细砂纸极其用力地、反复地打磨过,锃亮得能照出人影。
在打磨得最光亮的位置,用尖锐的利器(显然是黄莺的改锥),深深地、清晰地刻下了一个新的符号:
**?**
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砂纸打磨后的粗粞和刻痕的深度,仿佛还带着黄莺掌心的灼热体温和那股野性的力量感。
那个简洁的“对勾”,像是一个胜利的标记,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张煜抬起头,目光投向黄莺的床铺。
黑暗中,黄莺面朝墙壁侧躺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黑发露在外面。
但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张煜清晰地看到,她的军用胶靴整齐地摆在床下,鞋帮上的泥泞已经被仔细擦拭干净。
张煜捏着这根冰冷、沉重、刻着“?”的钢管,指尖能感受到砂纸的粗粞和刻痕的灼热。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温阳的床铺。
黑暗中,温阳似乎睡得很沉。枕边,那枚镶嵌着张柠齿轮耳坠的黄铜烛台底座在微光里沉默。
底座光滑的平面上,安静送的那枚温润的黄铜小齿轮静静地躺在旁边。而在“±0.00”刻痕的旁边,多了一小片东西——
是一片极其微小的、橘黄色的、透明的玻璃糖纸。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糖霜的痕迹。
冰冷的黄铜烛台,温润的小齿轮,代表绝对精度的符号,还有这片带着橘子甜香的糖纸……它们并排放在一起,在深夜的寂静里,构成一幅无声而充满张力的静物画。
温阳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窗外,铁北二路新立的、在夜色中沉默的路牌下,一只野猫轻盈地跳过水洼,发出细微的声响。
宿舍里,九种不同的呼吸在潮湿的黑暗中交织,与窗外的风声、远处松花江低沉的涛声,共同构成1996年10月9日深夜,松江省铁北二路这片沉重而滚烫的寂静。
空气里,残留的机油味、白玉兰冷香、橘子糖甜腻、野性的汗水气息、馥郁的香水味……
无声地碰撞、沉淀,最终凝固在张煜掌心那根冰冷沉重的、刻着胜利标记的钢管上。那枚温润的小齿轮在裤袋里,贴着肌肤,带着白日的暖意。
……
## 铁北归潮·齿轮与秋阳
1996年10月10日的晨光,像一块刚淬火完毕、尚带金红余温的钢板,沉甸甸地铺满了松江省机械学校。
斯大林街更名铁北二路的油漆味在深秋干爽的空气里顽固地洇散,与食堂飘来的炸油条焦香、远处锅炉房粗粝的煤烟味,以及返校学子们带来的、混杂着远方风尘与归家气息的复杂味道混沌交融。
梧桐大道上,金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沉寂了十天的校园,如同解冻的江河,重新喧嚣奔腾起来。